爱吹牛的乡村医生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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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蚂蚱是我们村行医时间最久的老乡医。

　　从我记事起，蚂蚱就已经是一个医生了。村子小，几乎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找蚂蚱看过病。乡下的孩子野，又因为找蚂蚱多半都是打针吃药的事，所以见了蚂蚱从不客气，那会儿蚂蚱大约三十多岁，几岁的孩子也是蚂蚱蚂蚱地叫他。蚂蚱听了，从不生气，给孩子打完针后，还会从口袋里摸出一两块糖来，把原本哭闹的孩子哄得破涕而笑。

　　那时的蚂蚱年轻力壮，眼神尤其好使。小孩子的血管细，很多乡医扎针都为难，只有蚂蚱，艺高胆大，从没有不敢打的针，也没有扎不上的针。医术在并不发达的小乡村，称得上高明。

　　蚂蚱的本名当然不叫蚂蚱。据说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蚂蚱经常吹牛。吹牛就是说谎，而蚂蚱的学名叫蝗虫，蝗通谎。于是这个外号就渐渐传出去，以至于盖过了他的本名。

　　那时候的农村并不富裕，蚂蚱走街串巷行医的时候最津津乐道的便是他家里每天吃什么好饭，常常让听的人羡慕不已。

　　一次打完针，蚂蚱在巷口跟人闲聊，说起晚饭回家吃红烧肉，听得周围那群人直流口水。恰好那群人里有个感冒的，晚饭的时候去蚂蚱家里买药，正巧遇到蚂蚱一家正在吃晚饭。桌子上确实摆着一碗红烧肉，看着颜色诱人，却未闻到一丝肉香。

　　蚂蚱的老婆热情，非让来人一起吃饭。来人好奇，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了一口，哪里是肉，只不过是煮的红薯切成块又滚了酱油。来人便笑，问蚂蚱，这就是红烧肉啊？蚂蚱并不难为情，只是嘿嘿地笑，这就是咱乡下人的红烧肉，不年不节的，真肉哪里吃得起。

　　从那我便知道了，蚂蚱的吹牛其实是一个乡下农民最无奈的面子和幽默。

　　后来生活条件渐渐好了，我开始走出乡村，上了大学，而那个意气风发的蚂蚱也渐渐老了。小诊所被取缔，蚂蚱进入了公办的合作医疗社，他年岁渐长，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不服输的脾气却没改。他的儿子劝他退休，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即使戴上了老花镜，还是每天去医疗室值班。

　　过了不久，听说蚂蚱主动退休了。有个妇女带着自己四五岁的孩子去看病，医疗室里只有蚂蚱一个人值班。孩子高烧需要马上输液，蚂蚱戴着老花镜给孩子扎针，却几次都没有找对血管。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孩子的母亲也心疼得泪花闪闪。蚂蚱自己也着急，却是越着急越是扎不上，花了眼的蚂蚱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些细细的血管。正为难，值班室里另一个医生回来，才给孩子扎上针。扎针的时候，蚂蚱站在旁边瞧着，好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后来他取下老花镜，独自走出去良久，再后来，便听说蚂蚱要求退休了。

　　退休后，蚂蚱吹牛的脾气不改。“我年轻的时候，给小孩扎针可一点都不费劲，一针下去，从不带失手的。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有抱着小孩来求医的……”听的人往往附和，蚂蚱便说得更起劲。

　　我有时经过，看着在一群老人间滔滔不绝的蚂蚱，这个在乡村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医生，也许从很久以前，村里人叫蚂蚱就已经不是贬义，而是对一个奉献了一生的老人无比的亲切与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