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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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祸两相依，小小骗术，骗亲、骗财、骗做官，最终能否骗过自己？

　　一、“骗眼”娶妻

　　峄县南有一个张塘村，村中一棵白果树有六人合抱粗，据说有一千多年历史了。明万历年间的一个夏天，一个叫杨冰山的流浪老人在这棵树下安下了家，不久竟买田置房，还娶妻生子，渐成一方首富。谁也不知道老人的钱是怎么来的，虽然有人怀疑他是从白果树下挖出了宝藏，但无人亲见，就只当是个传闻了。

　　那时社会动荡不安，再加上地主盘剥加剧，张塘村的村民还都非常贫穷，男人一穷长得再好也不好说媳妇，因此就有人想到了“骗眼”。

　　“骗眼”在峄县当地由来已久，不过张塘村人自古厚道，从未有人用过这一招。所谓“骗眼”，说白了就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摆放在自己家里，在相亲时让女方派来的媒人或代表相信其家境殷实，然后骗女方嫁过来。一开始想到要用这个方法的是张怀法。这人三十多岁了仍是光棍一条，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叫田叶的寡妇，人家偏偏要相亲。那时节相亲女方本人不能到场，只能派代表来看一下。为了娶到田叶，张怀法就想到了“骗眼”，他到杨冰山那立下字据借来了杨家的全部家具，甚至连杨冰山老婆的金银首饰也一并借来了。

　　这一招果然见效，田叶是派她娘家嫂子来帮忙相亲的。她嫂子一看到那些家具和首饰，眼睛都绿了，当即就帮田叶拍了板，不久田叶就嫁了过来。

　　杨冰山在张怀法的再三哀求下才没有在他婚前把东西索要归还，只在他们婚后才亲自去要。赶巧那天张怀法不在家，田叶便说什么也不给。杨冰山只得拿出张怀法的借据，田叶这才知道这些东西原来都是张怀法用来“骗眼”的，于是大声恸哭起来。

　　杨冰山人老色心不老，看着如花似玉的田叶便动了歪心思，眨了眨眼对她说：“如果你能脱光了衣服给我看看，这些东西我就不要了。”

　　自改嫁过来，田叶就发现了张怀法的贫穷，当时还以为有了这些首饰倒也不愁吃穿，没想到却是“骗眼”的。听了杨冰山的话她想了想，为了将来的生计，还是咬了咬牙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杨冰山本是调戏之言，万万想不到田叶真的会脱了衣服，只得把借据丢给田叶，空手而归。

　　后来张怀法见杨冰山久不来要那些物品，就要主动归还，田叶却道：“杨老爷子来要过了，但他却拿不出借据来，我当然是不给喽。再说，我也已把那些首饰送人了。”

　　那些首饰可都是真金白银，价值不菲，张怀法心疼不已。田叶劝他道：“大男人一定要自食其力，靠那些东西骗眼也只是骗自己，我这里尚有几十两银子，咱们用来做个小本生意吧。”原来田叶早把那些首饰换成了银子，然后找了借口骗张怀法安心做生意。

　　此后，张怀法和田叶一起经营蚕丝，不久就发了财，搬到县城去住了。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崇祯当政。因为万历朝的胡作非为加剧了百姓的负担，致使天下出现动荡。

　　这一天，八十多岁的杨冰山突然找上门来，见了张怀法夫妇就是深深一躬，说有事相求。张怀法这些年来一直心中有愧，忙问杨冰山遇到了什么困难。

　　杨冰山拱手道：“家门不幸，让我生了一个败家子。犬子小林从小娇生惯养，大了也不争气。前几年胡闹让黑道上的人打断了一条腿，落下了终生残疾。可他偏偏看上了柳秀才的女儿柳眉眉，成天在家中闹，害得我们全家是鸡犬不宁啊！”

　　田叶一下明白了杨冰山的来意：“老爷子，你是不是想来借点物件‘骗眼’啊？”

　　杨冰山点头：“还真让你猜准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张怀法一直觉得亏欠杨冰山，赶紧拍着胸脯道：“但凡我家中有的，你只管拿去！”

　　田叶却在一边笑：“你还当真了，杨家可是峄县首富，他们家真的能缺东西吗？”

　　杨冰山叹气：“是啊，不瞒你们，这物品家具首饰的我们家倒是真的不缺，但独独缺少一样能让柳小姐看得上的，所以才来向你们家寻求帮助。”

　　二、“骗眼”相亲

　　在张怀法的一再追问下，杨冰山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来借人的，他要借张怀法的儿子张来昆去骗一下柳眉眉派来相亲的代表。

　　田叶听了直摇头，说这可不行，借什么“骗眼”都可以，唯独这个是不能借的，这样会害了人家姑娘。

　　杨冰山道：“什么害不害的，凭我家的家底她柳眉眉来了还不是享尽荣华富贵？再说当初张怀法兄弟拿我的物件‘骗眼’，你现在过得不也挺好的吗？”

　　张怀法听了一摆手：“这事我做主了，就把我儿子借给你！”

　　田叶虽然老大不乐意，但旧社会男尊女卑，她也只得认可，不过她却提了一个问题，问杨冰山为什么单单要来借她儿子。杨冰山回答说：“柳眉眉出了一道题，据媒人说是她自己写的一首诗的上两句，她要让我儿子当着来人的面续出下两句。咱们县里长得一表人才满腹经纶的也只有你家公子了。”

　　田叶点头：“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让儿子去。”杨冰山说：“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也行。”田叶说：“你得告诉我，你的钱到底是哪来的？”杨冰山一愣，半天才道：“其实村里人猜得不错,我那年流浪到张塘村,在树洞里睡觉,无意中扒出了一堆金银,靠着这些钱财娶妻生子,置办田地,这才有了今天的财富。”

　　田叶追问：“那些金银上可是刻着孔字？”

　　杨冰山一惊：“你怎么知道？”

　　田叶道：“我前夫姓孔,他在外经商有了外心,一心要纳妾,可他老父死活不同意,因此他就将金银藏了起来不拿回家,骗说在外面做生意蚀了本。谁知回家没几日,突染重病,临死时才说把钱藏在了白果树下。他老父匆匆赶去张塘村白果树下,却没有找到,恰巧此时你又突然暴富。所以我早就怀疑是你得了这钱。”

　　杨冰山一听急了,又是一躬：“都是乡里乡亲的,现在也没什么凭据证明这钱确实是你前夫的了,还是帮一帮我吧！”

　　张怀法在一边摆摆手道：“放心吧老爷子,我答应的事不会更改。”

　　杨冰山一走,田叶开始埋怨起张怀法来,张怀法却道：“先不说他杨冰山是如何发财的,这个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他当初要是不帮我的话,我现在可仍然是光棍一条。”

　　田叶有苦难言,杨冰山那时候让她脱衣服的事她不敢对张怀法说,只得摇着头叹了口气。

　　很快杨小林相亲的日子就到了,张怀法的儿子张来昆也如约到了杨家。

　　柳秀才的女儿柳眉眉颇有文才,而且志向远大,怎奈是个女儿身,只好寄希望于夫君能够建功立业,所以在选夫婿时很是挑剔：一不求家中钱财,二不求显赫身世,只求真才实学。柳眉眉从未见过杨小林,但杨小林却在柳眉眉上香时见过她,可以说是一见钟情,这才在家中胡闹让杨冰山找人求婚。

　　柳眉眉有一位堂嫂,人称“柳嫂”,正是她拿着柳眉眉的上两句诗来相亲的。

　　这两句诗写在一张宣纸上,张来昆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

　　吴越春秋勾践王,卧薪尝胆志不忘。

　　张来昆沉思了一会,一下明白了柳眉眉的心思,如今正逢乱世,这位姑娘是想让她未来的夫婿卧薪尝胆发奋图强,成就一番大事业。想到这里张来昆有了下句,他提起笔来在后面接道：

　　天地不怜真英才,历尽磨难成栋梁。

　　柳嫂见了大为惊叹：“先不说杨公子这诗对得如何,单就这一笔好字也会让眉眉中意的！我这就拿给她看去,有好消息我会马上来通知公子的。”

　　柳嫂一走,杨小林从后堂急忙走了出来,见了张来昆就是深施一礼,杨冰山也是感激不尽。但张来昆却有怅然若失之感,他口中吟起了刚才的那首诗,只觉得柳眉眉不简单。

　　三、“骗眼”做官

　　柳眉眉嫁到了杨家,乡亲都猜,依她的刚烈脾性,如果知道在相亲时是让杨家人“骗眼”来的,肯定要把杨家闹个天翻地覆。但奇怪的是,她什么也没有做,而是选择了默默忍受。

　　一晃过了半年,有一天张来昆正在家中读书,柳嫂突然找上了门。见了张来昆,没有责骂之意,只是告诉张来昆一个好消息,说柳眉眉有意改嫁于他。张来昆一惊,说：“那杨小林如何会放过我？”谁知柳嫂却笑：“你是说那个杨瘸子啊,他早得暴病死了。”

　　“什么？他怎么死了？”张来昆吃了一惊,有些不大相信。

　　柳嫂说：“这都是老天的报应,他用骗眼的办法娶了眉眉,老天难道就不惩罚他了吗？”张来昆这才知道,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杨小林得暴病而亡,杨冰山也中风不起,并且神志不清。柳眉眉只得改嫁,所以才来问张来昆是否有意。柳嫂还说,若娶了柳眉眉,必奉送荣华富贵,拿出杨家的钱财给其买官。条件诱人,张来昆找父母商量,田叶一百个不愿意,嫌柳眉眉是二婚,但张怀法却动了心,他说：“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做官吗？既然柳姑娘能拿出杨家的钱财给咱们儿子买个官,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张来昆也想做官,无奈家虽殷实,却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买官,再说,此前对柳眉眉的才学品行多有耳闻,这送上门的好事当然就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张来昆娶了柳眉眉。婚后不久,柳眉眉果然拿出了杨家家当要给张来昆买官,同时又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张来昆赡养杨冰山。见张来昆犹豫,柳眉眉道：“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你赡养无亲无故的杨冰山正是你行孝道的体现,这时再花点银子,有此借口,上头才好提拔你。说白了这也是用来骗眼的。”

　　张来昆一听颇有道理,当下就把神志不清的杨冰山接到了自己家中。不久张来昆的“孝道”果然传遍十里八乡,柳眉眉又拿出银子上下打点,让张来昆做了峄县县令。

　　俗话说这山望着那山高,县太爷的滋味尝过了,张来昆又想做知府。柳眉眉给他出主意：“目前乱匪四起,没有军功是不可能升官的,为今之计是要建立军功。”

　　张来昆苦闷地道：“峄县这个小地方,如何去建立军功？”

　　柳眉眉道：“你忘了最管用的那一招了吗？”

　　张来昆不明白,问：“哪一招？”

　　柳眉眉说：“骗眼！”

　　张来昆的脸红了一下,说：“娘子有所不知,当初替杨家骗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柳眉眉却冷笑道：“你可知道你们的骗眼害得我有多苦,如果我是贪恋钱财的女子倒也罢了,但是钱财于我只是粪土,因此我在杨家过的可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一份绝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张来昆做贼心虚,除了道歉不知说什么。柳眉眉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过去就算了,还是说你升官之事吧。依我看现在到处都有流民死亡,你可以偷偷找来这些无主的尸体,给他们穿上乱匪的衣服,往上报说是打死的乱匪,上面自然会升你的官的。”

　　当时朝廷腐败不堪,张来昆依计而行果然升了官。但是不久后杨冰山病情加重,一命呜呼。而后,张来昆自己的父母也得了中风,神志不清。

　　好在柳眉眉贤惠孝顺,侍候起公婆来无怨无悔。柳眉眉颇通医道,每天亲自采药熬药,侍奉榻前,把张来昆感动得直叫自己娶了个大恩人。

　　但是这个大恩人有一天却突然失踪了。

　　四、“骗眼”不绝

　　事情源于朝廷的一次加封,柳眉眉的孝行不知怎么让朝廷知道了,于是要封她为“诰命夫人”。柳眉眉推辞不过,一天带上贴身丫环说是去峄山上香,突然就神秘失踪了。

　　张来昆派人四处寻找,却一直未果。是时乱匪横世,张来昆怀疑柳眉眉是让乱匪杀了或抢了,苦苦寻访数日而不得,只得作罢。

　　也就在柳眉眉失踪没多久,张来昆遇到一位游方道士,此人精通医道,张来昆便请他给父母看病。道士查看了张怀法夫妇的症状又找来平时所吃的草药,告诉张来昆说：“其实你父母什么病也没有,不过是让人在草药里放了慢性毒药,由于中毒日深,已是回天无力了。”

　　张来昆到此时才明白,杨家的厄运,父母的暴病,都与柳眉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久,他的父母终是与世长辞,张来昆恨得咬着牙根,发誓一定要找到柳眉眉。

　　不用张来昆找,柳眉眉自己却出现了。

　　传说在闯王李自成的队伍里突然出现了一位柳娘子,此人貌美如仙,但打起仗来却非常勇敢,还写得一首好诗。有一天,柳娘子竟然带兵来攻打张来昆坚守的城池,张来昆站在城头,猛然一看,此女不是柳眉眉又是谁！于是喝道：“柳娘子,当初你为什么要害我父母？”

　　柳眉眉回：“你父母用骗眼的办法害了我一生,和杨家父子一样都是该死。”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张来昆怒从中来：“你好狠毒,竟然骗了我那么久,看来你是早有预谋的！”

　　柳眉眉冷笑不止：“张来昆,难道你们可以用骗眼的办法骗我,我就不能用骗眼的办法骗你们吗？其实我也是有好多机会可以杀死你,或者让你也神志不清,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一直做官,并且还帮你出主意让你升官吗？”见张来昆摇头,柳眉眉接着道：“对待病入膏肓的人,只能来一味猛药。明朝已是病入膏肓,而像你这样贪恋官职的人就是这一味猛药。为了升官你什么样的办法都可以用,正是你们这些一心想升官发财的人,才逼反了百姓。我留下你,就是要让百姓跟着我一起掀翻这个天下！”说完就下令士兵攻城。

　　柳眉眉这一次带的人马不足,再加上朝廷首辅周延儒带救兵过来,只得暂时退兵。张来昆脱了险,向周延儒询问此后对策,周延儒却道：“赶快杀一些百姓,把人头上报到朝廷请赏！”见张来昆犹豫,周延儒态度强硬：“我是首辅,此事我说了算！”

　　说到做到,周延儒果然派士兵杀了几百个平民百姓上报朝廷,说此番大捷,崇祯为“鼓舞”士气,颁下圣旨奖励了周延儒和张来昆,并让张来昆升了官。

　　但正应了那句话,骗来骗去骗自己。1644年4月24日,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崇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在遗书中写道：我自己有不足,德行不够,惹来了上天的怪罪,但这一切,都是由于诸臣误我。写完后就上吊自杀了。

　　崇祯到死终于明白了“骗眼”的厉害。崇祯死后,周延儒杀了张来昆,提着他的人头企图去讨好柳娘子。

　　柳娘子看到那个人头后呆愣了片刻,然后盯着周延儒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也是想来骗眼的吧？”

　　周延儒打了一个冷战,他明白自己的死期也到了。

　　柳娘子杀了周延儒,然后安葬了张来昆。在他的坟前,柳娘子掏出相亲时的那首诗看了半天,然后毅然投进了火里。

　　烧完诗柳娘子怅然若失,她看着天边的一抹晚霞,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贴身小丫环的一句话打破了平静,她说：“柳娘子,军中夜夜笙歌,都在粉饰太平,这是不是又在玩‘骗眼’呢？”

　　柳娘子叹了口气说：“‘骗眼’得势,天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