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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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参赞任期结束，江永新本可衣锦还乡。为何，他却选择了留在加利国经商？踏进驻加利国的立天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已踏入一场汹涌的——

　　一、暗流汹涌

　　江永新踏进立天公司大门时，完全不知道，他已踏进了一场暗流汹涌的战争。而且在这场战争中，立天正处于绝对下风。

　　说起江永新，三个月前，他还是中国驻非洲加利国的参赞。三年任期圆满结束，他本可衣锦还乡。可谁也没想到，他却选择了留下经商。

　　几乎就在江永新决定留下的第一时间，驻加利国的中国立天建筑公司老总黄立天就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报到第二天，江永新就参加了公司机密级的会议。立天公司移师非洲近十年，已经有了良好的口碑，也取得了几个国家政府部门的认可。可就在这次加利国最大的“天虹”桥梁工程招标过程中，突然杀出了一个伊朗的DTM公司。黄立天找人调查过，DTM公司成立只有八年，资金并不雄厚，可他们居然在短短一个月内神出鬼没地打通了政府机关，现在当地政府差不多已经内定DTM公司。接下来的招标，不过是走过场。

　　可黄立天岂肯服输？天虹工程资金预算达到了五千万美元，差不多是加利国历史上最大的工程。

　　黄立天表情凝重，副总和几个部门负责人七嘴八舌。讨论持续了半小时，黄立天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江永新。江永新站起来，说：“这个工程起决定作用的是市政府。而关键人物是副市长扎菲。他为什么决定启用DTM公司？其中定有缘故。要拿下这个项目，必须从根本上动摇DTM。副市长扎菲提交的评估报告绝对是侧重于DTM公司的。”

　　江永新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黄立天暗自点头，他没有选错人！

　　会后，黄立天把江永新单独叫进了办公室。江永新开门见山道：“DTM一定是高额贿赂了扎菲或扎菲身边的人。”

　　“可即使知道这一点，又有何用？即使警方介入，没个几个月也休想搞到证据。”

　　江永新沉思片刻，说：“我去找奎恩。”

　　“你认识奎恩？”黄立天又惊又喜。奎恩是加利国的风云人物，清正廉洁，刚直不阿，是深得总统信赖的议员。江永新任参赞时，曾和奎恩打过几次交道。

　　入夜，江永新带着几样中国点心来到了奎恩的住处。江永新将公司招标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最后说：“DTM公司应该是送了一笔不菲的礼金给扎菲。否则，以我们公司的实力，对方根本没有机会。”

　　奎恩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行贿无非有这样几种方式，为他购置房子——不能在他的名下；给他美金——有入境限制；送子女到国外读书——他的一儿一女成绩不错，而且马上就要在国外大学毕业了。另外，如果送一幢别墅，你不觉得太扎眼吗？这个国家民主程度虽然不高，但记者的眼睛还是尖的。”

　　江永新望着奎恩，马上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现在，扎菲接受贿赂只可能有一种方式，那就是“美金”。可因为入境限制，伊朗的DTM公司怎么可能携带大笔美金入境？而在当地，根本无法一下子提出几百万美金。加利币制依托美元，如果是现钞行贿，非美金莫属。

　　“这样的工程，至少得两百万美金的价码吧？两百万，能从哪个渠道进入扎菲的口袋呢？”

　　二、抽丝剥茧

　　回公司之后，江永新紧锣密鼓制订了一份计划书。这么大的美金数额不可能从本国银行提取，那么只有一种方式：境外汇入。而境外汇入，也只能是分散成几十个小份额电汇，然后再集中到一起。如果将最近一个月DTM公司来自伊朗的小额美金汇款一一查证，那么这笔贿赂款就浮出水面了。

　　江永新打电话给黄立天，黄立天马上说：“我让财务总监配合你。他和几家银行的中层都有比较好的交情，相信能够做到。当然，这也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办法。”

　　果然，第二天一上班，财务总监就派人找到江永新，一张又一张银行对账单被偷偷拿了出来。加利国一共只有三家国有银行，查起来，并不费力。

　　正如江永新所料，就在上月，伊朗电汇来21笔款项，全是美金，一共230万。更可疑的是，它们全汇到了个人户头上，名为“安置金”。DTM公司雇佣的多是当地工人，怎可能一次次拿到这么多的安置金？

　　“怎么才能证明这笔美金进了扎菲和他随从的口袋呢？”财务总监皱眉道。

　　江永新不动声色：“不必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可以来个敲山震虎。扎菲心虚，不等我们有行动，他一定会慌了阵脚。”江永新的目光看着窗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天，媒体就会接到匿名举报，然后有记者闻风出动，到时候，自会有政府部门介入。

　　江永新连出重拳，几封匿名举报信进了市长信箱，接着新闻部门跟进，关于副市长扎菲涉嫌受贿的新闻接二连三。市长坐不住了，几次召见扎菲，勒令他“闭门反省”，而“天虹大桥”的工程招标，政府决定暂缓审定。

　　初战告捷，黄立天十分高兴。可江永新脸上却并无喜色：“现在，还很难确定扎菲不会在‘调查’过后死灰复燃，一定得找到让他再抬不起头来的证据。扎菲彻底倒台，DTM想再临时抱佛脚，恐怕就难了。”

　　“你的意思是……？”

　　“从扎菲的亲信入手，一定要获取有利信息。”江永新果断地说。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立天公司没出多少筹码便买来一枚极其意外的“重磅炸弹”。三天后，从扎菲某个亲信处传出惊人丑闻，副市长扎菲贪污艾滋病救助款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上了报纸头条，电视台也开始滚动播出。

　　三、危机再起

　　扎菲彻底倒了,DTM公司再无获胜的筹码。黄立天合上报纸,嘴角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可就在他们弹冠相庆时,意外发生了：立天建筑公司隧道施工现场发生意外,隧道坍塌,埋住了十几个工人。

　　事故发生一刻钟后,黄立天闻知消息,几乎惊呆了。立天建筑集团在非洲近十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大的事故！而且,偏偏是在天虹大桥快要中标的节骨眼儿上！

　　五分钟后,江永新从外面赶回公司。闻知事故,他眉头紧锁。黄立天神情凝重地说,他们必须赶在事情被公开前商量出应对的措施。这样的事,瞒是根本瞒不住的。

　　因为施工现场在山区,很难与外界联系。手机没有信号,没办法传送图片,伤亡情况不明。事故发生第一时间,施工负责人派人驱车几十公里,向黄立天报告了这一消息。

　　“不如,我亲自过去一趟。”江永新说。

　　黄立天摆摆手：“我已经委派了负责技术的副总。现在,他已经出发了,希望尽快传回消息。你的任务是,帮我处理眼下的危机。”

　　“是工程质量问题吗？”江永新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正在施工过程中,隧道突然坍塌,毫无征兆。”

　　这一晚,江永新翻来覆去,噩梦连连。凌晨四点,他的手机响了,是黄立天。他的声音不同寻常：“永新,马上打开电脑,事故现场的图片在网络中出现了。”

　　江永新一跃而起。打开电脑,上网,果然,一家小小的门户网站登出图片后,迅速被各大网站转载。现在,舆论一片哗然。互联网在当地并没有多大影响力,很少有普通人上得起网。可是,它却能影响加利政府的决策！上网后,几乎是一夜之间,中国立天建筑公司的“恶名”传遍了世界。

　　盯着图片中的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中伸出的一只求救的手,江永新的心一阵撕裂般疼痛。

　　“副总呢？他带回什么消息？”江永新急切地问。

　　“一直没有消息。我根本联系不到他。”黄立天的语气沉重。

　　清早七点钟,立天公司门口已经被记者和民众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组织了游行示威,要中国公司对这次事故负责。望着窗外越聚越多的人群,黄立天的心像压了块秤砣。他可以肯定,是对手DTM公司将事故照片传上了网。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天虹桥梁工程。

　　江永新问黄立天：“副总还没消息吗？”

　　黄立天焦急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说：“正在等！”

　　江永新再次打开电脑,他要随时关注事故现场报道。现在看来,应是DTM公司买通了当地政府职员,购得第一手资料,然后交给记者迅速在网上传播。其目的是把立天公司搞臭！

　　四、破釜沉舟

　　盯着屏幕,江永新的目光突然一动不动了。他看到了现场几张图片中,有一张照片显示远处腾起一团团烟雾。工程就在山脚下,远处的烟雾是怎么回事？看上去,距事故现场应该不远。再接着往下看,江永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他愣住了：另一张图片中,山不见了。

　　江永新灵光一闪,当地政府正在开山！这时,黄立天的手机响了,是副总打来的！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快：“我们还没到现场就被当地政府扣留了。这事,看来得通过大使馆来解决。现场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电话断了。黄立天怒不可遏,对江永新说：“马上联系大使馆。副总被扣押了！他不是罪犯,他只是去调查事故的！”

　　“我这就联系大使馆。黄总,我们马上召开记者招待会吧！越快越好！”江永新急切地说。

　　“不,不能召开记者招待会。至少,在事故调查结果出来前不能！现在,只是少数民众知道垮塌事件,一旦召开记者招待会,就等于昭告天下——中国建筑公司有问题！”一个部门负责人情绪激动地说。

　　“对。这件事也不利于副总的解救工作。许多地方政府无异于流氓政府,一旦惹恼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又有人说。

　　此时,江永新已经将此事通报给了中国大使馆。放下电话,他继续浏览网页,这时,他看到了一则最新报道,他接连看了三遍,然后猛抬起头,对黄立天说：“马上筹备召开记者招待会,邀请各家媒体通报这件事。这可能根本不是一起施工垮塌事故。”

　　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他：“不是施工垮塌？那是什么？在得到明确结论前开记者会,这太冒险了！一只蝴蝶可能会引发海啸,而一次事件也可能会导致中国企业再不能在加利立足！”

　　可江永新却针锋相对：“这件事最终是捂不住的,与其无限度地扩大当地民众的想象力,不如破釜沉舟,坦诚面对。如果是中国企业的责任,我们除了勇敢承认,别无他法；如果不是,那对公司将是一个很大的利好。我相信我们的企业！召开记者招待会,就是要澄清这件事,最好让总统都知道！”

　　江永新一番话,令众人大愕。让总统也知道？那不是把公司放到案板上任人宰割？一旦总统发怒,很可能会将公司驱逐出境！

　　可看着江永新坚定的眼神,黄立天还是郑重地点头,选择了江永新的立场。

　　严格地说,这算不上新闻发布会,只是简单的通报会。江永新作为发言人,很巧妙地将几乎所有话题都围绕在了“地方政府封锁现场”,因此,他们对事故现场情况一无所知。江永新的措辞并不激烈,但现场每个记者却都读懂了他话中的信息——这次事件,跟地方政府有关！通气会只持续了半小时,可正如江永新所料,这极大地缓解了公司所面临的危机。虽然仍然有群众在游行示威,可记者们却理性了许多,并且在寻找除施工质量之外的其他可能性。

　　经过使馆人员交涉,当地政府不得不释放了公司副总。但现场,仍被封锁。不过,副总带回了一个好消息,被埋的11人,全部获救。除一人伤势较重,其余均是轻微刮伤或蹭伤。

　　“我私下里联络了现场施工人员。他们说,因为施工地面土质松软,他们的安全措施十分完备,就是怕出现塌方。可正在施工中,突然感觉如同地震一般的强烈震动后,隧道就塌了。”副总无奈地说,“尽管使馆人员一再交涉,可当地政府坚决不允许我进去,说是怕毁灭证据。”

　　在江永新的一再努力下,这一事件果然惊动了总统,他命奎恩带队去调查这次事件。

　　经过一星期的煎熬,奎恩终于带人回来了。调查组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会场座无虚席,记者像轰炸机一般,接连扔出一个个重磅炸弹：事故是自然事故还是人为的安全事故？这其中,中方公司是否罪魁祸首？

　　奎恩说：“经过调查,属于人为安全事故。”

　　记者们的情绪暴涨,无数质疑声几乎淹没了会场：“这是不是意味着中国公司要负完全的责任？”

　　“恰恰相反,这次事故,中国公司没有任何责任。”奎恩冷静地答。

　　记者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奎恩的神情变得愤怒：“这完全是地方政府的贪欲在作怪！当地质人员在山脉中探到有金矿,当地政府便迫不及待,不等资源部批准就仓促开采。金矿埋藏地脉较深,需要万吨炸药陆续炸开山石。因为施工不当,爆炸引起了连锁反应,严重后果之一就是致使几公里外的中方施工现场坍塌。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中方公司安全措施十分完备,所以才没有导致人员死亡！”

　　奎恩声音洪亮,现场一片寂静。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地政府要封锁现场,怪不得他们不允许中方人员进入,原来,这是一起连锁事故,中方公司是受害者,却差点成了替罪羊！

　　江永新站在角落里,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图片中弥漫的烟雾,消失的山头,除了炸山,不可能还有别的解释。而掀动地脉,对施工的影响几乎不容置疑。

　　天虹桥梁工程,最后,毫无悬念地落进了立天公司的口袋。黄立天欣喜异常,要为江永新大摆庆功宴。江永新却提出用他得到的奖励和公司用来开酒会的十万块钱,救助非洲的艾滋病儿童,这也是他辞去外交职务,选择留在这片土地经商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