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英雄

tongzhuan365

　　一、擅离职守

　　办完父亲的葬礼后，安德莉娅决定去一趟斯大林格勒，替父亲圆他多年未了的夙愿，寻找一个名叫鲍里斯的人。

　　父亲在生前已经找到了鲍里斯的一些线索，可惜还未来得及进一步寻找，就因病去世了。安德莉娅按照父亲提供的线索，又通过领事馆的帮助，终于查到了鲍里斯的部队番号。接待安德莉娅的是尼古拉中尉，他打开尘封已久的档案，仔细查找了一番后，眉头忽然紧皱起来：“安德莉娅，非常遗憾，您要找的鲍里斯他……”

　　安德莉娅愣了一下：“他怎么了？”尼古拉合上档案，一脸的严肃：“他在1942年因擅离职守已经被遣送回家了……”

　　安德莉亚吃了一惊：“中尉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尼古拉思忖了片刻，慢慢地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1942年，疯狂的希特勒再次发动了斯大林格勒战役，德军和苏联红军进入了胶着状态。入冬后，红军决定在11月20日进行大反攻。反攻前夕，第一步兵师三团团部决定，把包括政委在内的32名重伤员送到后方。经过深思熟虑，团长想到了三连副连长鲍里斯，他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一定能按时完成任务！

　　晚上，团长宣布完命令后，对鲍里斯说：“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必须保证，把伤员安全地送到后方，一个也不能抛弃！”鲍里斯挺直身子：“请团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送到后立刻赶回来，三天后的傍晚，就是我们全线大反攻的时刻！”

　　鲍里斯挑选了80名身强力壮的战士，组成了护送队，两人一组，抬着伤员离开了阵地，摸黑往50里外的后方医院赶去。

　　奇怪的是，到了第三天的上午，却不见鲍里斯回来，急得团长不停地转来转去。

　　直到下午两点钟时，一个哨兵忽然冲进来：“团长，鲍里斯回来了！”团长十分高兴：“人呢？怎么不来见我？”哨兵回答说：“鲍里斯受了重伤，他是爬着回来的，正在卫生队抢救！”团长立刻赶到卫生队，却见鲍里斯浑身是伤，昏迷不醒。

　　一定是半路上遇到了德国人！想到这里，团长心急如焚，立刻派了几名侦察兵，沿着护送队行进的路线去寻找。三个小时后，侦察兵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在离阵地二十多里的小树林里，发现了那32名重伤员，他们已经全部牺牲。奇怪的是，他们在方圆几里仔细搜查后，却没有找到护送队员的遗体！

　　消息立刻在全团炸开了锅，战士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鲍里斯遭遇了德国人的重重包围，除了他之外无一生还；还有人怀疑，鲍里斯是临阵脱逃，扔下伤员当了逃兵……

　　团长派人把鲍里斯送到后方医治，只要等他醒来，一切真相就会大白！遗憾的是，直到大反攻结束后，鲍里斯始终昏迷不醒，最后成了一个植物人。

　　团长只好把这件事报到了军部，经过初步调查，军部作出结论：鲍里斯擅离职守，抛弃了32名伤员，致使他们全部牺牲，立刻将鲍里斯遣返回家！

　　二、艰难抉择

　　安德莉娅听完这些后十分意外，她什么也没说，根据尼古拉提供的地址，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鲍里斯的家乡。遗憾的是，鲍里斯被遣送回老家的半个月后便停止了呼吸。安德莉娅只好失望地回来了。

　　回到斯大林格勒后，安德莉娅再次找到了尼古拉，拿出了一张发黄的纸，纸上的字是用俄文写的：

　　团长：

　　我们在半路上发现德兵往前线运送一批毒气弹，决定去拦截他们，伤员暂时安置在一片树林里。由于敌我兵力悬殊，请您接到信后，立刻增援。十万火急！

　　鲍里斯

　　11月17日傍晚

　　尼古拉看后一脸的惊讶：“这是……”

　　安德莉娅郑重地说道：“中尉先生，我父亲生前一直在寻找鲍里斯，遗憾的是始终没有他的任何消息。这张字条是鲍里斯亲笔写的。我只想告诉你，鲍里斯不是个逃兵，而是一位英雄！”

　　尼古拉一下子愣住了：“你有什么证据？”安德莉娅拿出了一盘磁带：“这是我父亲马科斯在临终前的讲述。”在磁带的转动声中，传出了一位老人的说话声……

　　“1940年，我参加了立陶宛的纳粹军队，后随德军进入苏联，围攻斯大林格勒。1942年11月中旬，我们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运送一批特殊物资到前线。有人偷偷告诉我，这是一批毒气弹。我越想越害怕，如果这么多的毒气弹射出去，不知要毒死多少人啊，思来想去，我决定不参与这次运输。于是，我瞅准了一个机会，开小差逃了出来，却在茫茫雪夜中迷路了，稀里糊涂地进入了苏联人的防区，被一个护送伤员的分队抓获了。

　　“我又惊又怕，听说一旦被他们抓获，当场就会被枪杀。为了活下来，我主动说出了毒气弹的事。那个叫鲍里斯的副连长听后半信半疑，派人去侦察。一个小时后，侦察员回来证实了我说的是真话。

　　“接下来，鲍里斯却和政委就是否拦截毒气弹而产生了激烈的争执。鲍里斯坚持要把伤员送到后方，而政委却命他先阻止德国人。

　　“最后，鲍里斯提议，让士兵们举手表决，结果，支持政委的人占了大多数。固执的鲍里斯却说：‘政委同志，我的任务是护送你们到后方接受治疗，这是团长下达的命令！’

　　“政委生气了：‘鲍里斯，我命令你，立刻带着战士们去拦截德国人，粉碎他们的阴谋！’却再次遭到鲍里斯的拒绝：‘不，您现在是重伤员，我才是这里的指挥官，您必须听从我的决定。我立刻让人给团长报信，派人来增援，德军的兵力比我们多十几倍，绝不能去硬碰！’

　　“政委连连摇头：‘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鲍里斯，等团长收到情报，毒气弹已经运到前线了，你想没想过，这将会给我们的大反攻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鲍里斯却反过来问：‘那您说，这三十多名伤员怎么办？我绝不会把你们扔在这冰天雪地中，让你们活活冻死的！’

　　“政委愣了一下，突然拔出了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鲍里斯，你不要管我们了。我以政委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执行任务！’说完，他扣动了扳机。等鲍里斯反应过来时，枪已经响了……

　　“鲍里斯缓缓地站起身来，下令把伤员藏在了一片灌木丛中，并对他们说：‘同志们，你们在这里耐心等我们，我发誓，绝不会扔下你们！’伤员们纷纷催他赶紧去追敌人。就在护送队刚走出灌木丛不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枪响。

　　“只见全部的伤员已经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他们自杀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打消队员们的后顾之忧。

　　“鲍里斯惊呆了，他眼含泪水，缓缓取下了军帽，神情凝重地给伤员们敬了一个军礼后，扭头就冲进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三、最后的信任

　　听到这里，尼古拉十分震惊，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是真的吗？”安德莉娅郑重地点了点头。

　　“护送队紧追了几个小时后，终于追上了运送毒气弹的德国人。鲍里斯仔细观察之后，趁着夜色，占据了一处非常有利的高地，做了精心的部署，果断地打响了第一枪。当时，我的心里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他们阻止不了德国人，我就立刻趁机逃跑。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德国人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反击，但都被护送队击退了，五个多小时后，护送队损失惨重，人员死伤过半，携带的弹药也所剩无几，但没有一个人提出撤退。

　　“天蒙蒙亮时，德国人再次发动了进攻，密集的子弹压得人抬不起头来。我蜷缩在一个弹坑里，开始寻找机会逃跑，我可不想死在这个可怕的鬼地方。

　　“这时，鲍里斯忽然大声叫我过去，我只好爬到了他的身边，此时护送队已经没几个人了。我劝他说：‘鲍里斯，快撤吧，已经顶不住了！’鲍里斯却摇了摇头：‘不！我就是打到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也要拖住德国人！’说完，他忽然拿出笔和纸，唰唰唰写了简短的几行字，叠好递给了我：‘马科斯，你拿着这封信，在西边突围，去团部请求增援！’

　　“我愣住了：‘我……’鲍里斯盯着我：‘我相信你，你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快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说完，他冲着攻上来的德国人开起了枪。

　　“我装好信，匍匐前行了几百米后，在鲍里斯的火力掩护下，侥幸逃出了阵地，往西跑了一段路，发现后面没有追兵，才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我开始犹豫起来，如果苏联人怀疑我是德国人的奸细，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选择了逃跑，尽早逃离这场可怕的战争，回到妻子和孩子的身边去，他们正眼巴巴地盼着我回去呢。我扒了一个红军尸体上的衣服穿上，在树林里躲到天黑之后，趁着夜色，逃出了斯大林格勒……不久，我就听到苏联举行了大反攻，彻底扭转了战局，我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

　　“战争结束后，苏联人在立陶宛抓捕参加过纳粹军队的人，我只好辗转跑到了西德，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不知为什么，我经常梦见那天雪夜里发生的一幕幕场景，灌木丛中自杀伤员的几十具尸体，还有鲍里斯那充满信任的眼神……

　　“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我的内心备受煎熬，特别想知道鲍里斯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打听到他的任何音讯。在见上帝之前，我特意把这件事讲给女儿安德莉娅，希望她能替我找到鲍里斯，如果他还活着，就让她当面向他道一声歉，要是鲍里斯已经去世，就让女儿替我在他墓前送上一束鲜花……”

　　尼古拉听后，惊得目瞪口呆，嘴里反复说：“上帝啊，怎么会是这样？”

　　四、迟到的忏悔

　　尼古拉立刻带着安德莉娅来到了军部卫国战争历史委员会办公室，希望对鲍里斯的历史问题重新调查，还他一个公道。但是，委员会却提出，让安德莉娅提供一份能证明她父亲和鲍里斯之间的事是真实的佐证。对此，安德莉娅十分不理解，但也无可奈何。

　　安德莉娅带着遗憾回到了德国，她很不甘心，鲍里斯不能就这样含冤而死！于是，安德莉娅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启事，寻找那场狙击战中的幸存者。非常幸运的是，果然有一位90高龄的幸存者打电话过来，说他就是那次运送毒气弹的士兵。安德莉娅十分惊喜，立刻赶往老人的寓所。老人叫瓦尔特，他讲出了令安德莉娅极为震惊的真相！

　　那天深夜，瓦尔特随部队往前线运送一批战略物资，同伴马科斯在中途忽然不见了。谁也没想到的是，不久，运输队突然遭到了苏联人的狙击，双方展开了惨烈的战斗，战斗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天亮后，他们占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苏联人团团包围……战斗结束后，他们清点时才发现，拦截的苏联军人只有80人，此刻，他们都已横七竖八地躺在阵地上……

　　这时，瓦尔特忽然发现了一个受伤的苏联人正举枪瞄向自己，他大惊失色，立即冲苏联人开了一枪。苏联人中弹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很快就被冻住了。瓦尔特见他咧着大嘴冲自己嘿嘿直笑，一下子被激怒了，再一次把枪口对准了他，却被赶来的上尉拦住了。上尉让翻译问这个苏联人的部队番号，苏联人却一声不吭。

　　上尉有些恼火，命瓦尔特把他杀了，说完就走了。这时，马科斯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瓦尔特问他跑哪儿去了，马科斯回答说，半路上他忽然肚子疼，就跑进一片树林里去方便，谁知出来后，部队已经走远了，后来他又迷了路，直到听到枪声才赶了上来。

　　忽然，那个苏联人瞪着马科斯，愤怒地在嚷嚷着什么，马科斯的脸色立刻变了。瓦尔特不解地问：“他在说什么？”马科斯慌乱地回答：“这个家伙居然在诅咒我们！”说着冲过去给了苏联人一枪托。

　　部队经过短暂的调整后，马上就要出发了。马科斯讨好地说：“伙计，这个苏联人还是交给我吧。”说实话，瓦尔特不忍心枪杀一个受伤的俘虏，便点头同意了。临走前，他从苏联人身上一把扯下了那个印着红五星的军包。

　　瓦尔特扭头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接着，马科斯追了上来，瓦尔特问：“他死了吗？”马科斯回答说：“我冲苏联人的脑袋开了一枪，他想活也活不了啦！”说完，就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半路上，瓦尔特悄悄地打开了苏联人的军包，里面装着一个巧克力盒，盒里除了诱人的巧克力之外，还有一张小字条，上面用俄文写着一段话。他吃了一块巧克力，接着把盒子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还没走多远，苏联人突然发起了反攻，在密集的炮火中，他们慌乱地丢弃了那批物资，向后方四散逃命。瓦尔特靠着这盒巧克力，在冰天雪地中活了下来，一路辗转逃回了故乡。回到家后，他才得知，他可爱的女儿已经在战争中夭折。

　　一次搬家时，瓦尔特翻出了那个巧克力盒，好奇之下，他找人译出了字条上的俄文：“我的小宝贝，爸爸祝你圣诞节快乐！永远爱你的爸爸，鲍里斯。”瓦尔特这才明白，这盒巧克力之所以完好无缺，原来是鲍里斯准备送给孩子的圣诞礼物！

　　瓦尔特的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鲍里斯的孩子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了没有。

　　讲完往事，瓦尔特拿出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放着一张发黄的字条，字条上的字迹和鲍里斯的字迹一模一样！

　　安德莉娅惊愕万分，鲍里斯头部那致命的一枪竟然是父亲所为！父亲在撒谎，难怪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

　　几天后，她再次来到了斯大林格勒，找到了尼古拉先生，把瓦尔特的讲话录音带交给了他。经过两人的努力，历史委员会终于为鲍里斯平了反，并追授他苏联英雄称号。

　　授勋这天，鲍里斯的墓前来了不少二战老兵。看着墓台上那枚闪着金光的金星勋章，安德莉娅拿出了瓦尔特托付的巧克力盒，连同一束鲜花轻轻地放在了勋章旁边，她跪在地上：“鲍里斯先生，请允许我，代表我父亲马科斯以及瓦尔特，向您表达他们内心最真诚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