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死的追踪专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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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踪迹一旦暴露，就意味着死亡

　　钟秋源能跟杜逢生坐在一起，绝对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因为，钟秋源是军统无锡部的主任，而杜逢生是共产党无锡市特别行动队的队长。目前虽然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但军统和特别行动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或者准确地说“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两人居然在军统一个极为秘密的交通站接头，密室之外，军统特工和特别行动队高度紧张，在场的每一个人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钟秋源看着杜逢生，两人是老对手了，对战了好几年，却还是第一次见面。让两人坐到一起的，是一个意外。钟秋源的堂妹钟秋琳，军统三期赣州特训班学员，宋庆龄身边贴身护卫，被日本黑龙会识出身份暗杀。

　　两人见面，当然不是为了缅怀钟秋琳的，而是钟秋琳之死太令人意外，疑团太多。

　　南京城破后，钟秋琳没有跟随戴笠去重庆，而是主动要求在敌后工作。钟秋琳细心谨慎，知道日本宪兵队的狼狗之利害，所以连香水都不用，所用肥皂等物品也都是大路货，不像其他特工那样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奢靡人生。

　　“钟秋琳不仅是军统特工，还是青帮堂主之女，擅长打八卦拳，并兼修形意拳和洪拳，即便在江湖上也是高手。为了对付她，日本人派出了加藤小五郎这个剑神之子出手，可见，日本宪兵队对钟秋琳的身手是清楚的。”杜逢生分析道，“钟秋琳的居所是秘中之秘，所以钟兄才显得有些大意，她那么容易被日本人找到，真是怪事！”

　　“所以，我怀疑我部出现内奸。”钟秋源脸色恐怖，攥紧了拳头，“要是被我查出来，老子要灭他全家！”

　　杜逢生摇头。这应该不是内奸的问题，因为钟秋琳的居所，知道的人是非常少的。如果知道她居所的人叛变投敌——那么钟秋源这个时候应该在宪兵队大牢，而不是坐在这里跟杜逢生一起研究对策了。

　　杜逢生之所以这么判断，还因为，此时的他跟钟秋源一样，为牺牲的属下痛心。这个属下一样牺牲得不明不白，他反复甄别后，排除了被汉奸出卖这个因素，当他意识到真正问题所在时，就决定和钟秋源一起对付这个问题了。

　　他说道：“毫无疑问，日本人的鹰爪出了个厉害角色，这个人是侦查高手，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追索到钟秋琳，同时也对我特别行动队队员‘长枪’追索。当务之急，我们是要碎掉这个鹰爪之牙齿，不然，我们都要被这个家伙撕得粉碎。”

　　“‘长枪’牺牲了？！”钟秋源震惊得目瞪口呆，共产党的“长枪”是他特别喜欢的杀手，他有幸目睹过“长枪”锄奸，手段干脆利落，连钟秋琳都啧啧称赞。这样的高手，居然也牺牲了？偏偏又死在一个小酒馆中。

　　那个小酒馆，其实是中共地下组织的一个交通站。小酒馆老板跟日本宪兵同归于尽，老板夫人宁可暴露也在第一时间送出长枪遇难的情报，证明老板夫妻俩没有通敌，但是，老板夫人送出的情报却显示，“长枪”进酒馆之前，就已经被追踪，而“长枪”本人却并没有察觉。“长枪”所饮的酒，明明是老板夫人亲手从酒缸里提出来的，可“长枪”饮了之后却忽然瘫软，出现中毒迹象，日本宪兵队围捕时，“长枪”知道对方下毒的用意：并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令他没有还手之力，日本人想要活人，意图从他身上获取中共无锡地下组织的重要信息，于是他凭借着巨大的意志，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将白刃刺进自己胸膛……

　　钟秋琳和“长枪”两大高手之死证明，日本宪兵队绝对出了一名追踪高手。这个人凭借着极其敏锐的嗅觉，从蛛丝马迹入手，追索到了二人的踪迹。

　　二这个人，真是邪魅

　　现在，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钟秋源跟杜逢生第一次握手，双方决定派出最精干的谍报人员，杜逢生甚至动员了一个潜伏在七十六号无锡分部的特工，意图探查出日本宪兵队的追索高手。

　　这个高手，应该是刚来无锡不久。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在七十六号，因为日本人并不放心中国人，不会把这个人给七十六号使用。只能在宪兵队和黑龙会里面查，虽然这两个组织中国人很难进去，但七十六号还是跟对方有往来的，对方新增人员，七十六号应该是知道的。

　　三天后，钟秋源跟杜逢生又一次坐在了一起，但地点变了，换成了中共的一个秘密交通站。钟秋源垂头丧气，因为，上次他和杜逢生接头的那个交通站，第二天居然被宪兵队端了，交通站负责人以及另外三名军统特工跟宪兵队浴血奋战后牺牲。

　　这又是被追索专家闻到气味而被攻破的事儿，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不管是军统还是中共地下组织，都得从无锡滚蛋。

　　钟秋源拿出四张照片，杜逢生拿出三张照片，七张照片摆在桌上，其中重合的有两人，所以真正有五个人。这五个人都是今年才来无锡的，分别属于宪兵队和黑龙会。这五个人都有可能是追索专家，但由于他们是生面孔，卧底也搞不到他们的详细材料，只是笼统地知道他们的名字。

　　两人一张张照片分析过去，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张照片。这个人，真是邪魅！

　　首先，这个人，不是中国人，但也不是日本人。而是朝鲜人。大名叫崔闵正，还是朝鲜破落皇族，是朝鲜大院君旁支后代。本应该姓李的他改姓崔，估计是为了掩人耳目。朝鲜已经沦陷于日本之手，此人为何为日本人服务？

　　杜逢生仔细观察崔闵正的照片，又看卧底提供的简单信息。一个朝鲜人，能在日本宪兵队任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此人做到了，那么可以肯定，此人身上一定有过人之处。另外仔细看，此人眼睛如鹰眼锐利，光看照片就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他的皇族身份，其实说明了他有条件接受系统教育，他身上有追索专家的天分，然后这个天分被日本人发现，对他加以培训……

　　“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人一定是‘中国通’！”杜逢生说道，只有对中国极为熟悉，才会注意到钟秋琳身上的一条红色丝线——卧底已经查到了钟秋琳为什么被发现，那是因为上海宪兵队从电讯专家身上查到了一根丝线。这个电讯专家，是前段时间宋子文委托戴笠护送一个朋友到无锡扫墓，戴笠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钟秋源。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既不是政府要人，也不是军界将军，更不是谍报组织的人，单纯就是宋子文的人情罢了。钟秋源为了在上司面前表现，就派了堂妹钟秋琳去。这根丝线就是无锡军统特工身上所带的，不小心沾到了他身上。追索专家拿到了这根丝线，在鼻子上一闻，闻到了丝线上的特殊气味。追索专家判断，该丝线所代表的衣服洗涤时用的不是肥皂，而是皂荚。不同产地的皂荚味道会有轻微差别，这些差别有时连狼狗都闻不出来，但这个追索专家却花了一个下午在无锡城内闻了六十多处的皂荚树气味，然后在汉奸云集的云柳街，闻到了丝线上的皂荚气味，因此他判断，那个军统接头人，就住在云柳街。

　　谁也没想到，钟秋琳这个锄奸高手，居然就住在汉奸的集中地上，她的公开身份甚至是一个汉奸的义女，名声虽不好，但却很能保护她。

　　追索高手靠着一根丝线，追索到了钟秋琳的住所。然后，他开始远远地观察，钟秋琳穿着旗袍扶着富态的干妈出来，简单的一个抬腿过门槛的动作，追索专家就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前后钟秋琳的眼睛一左一右观察环境同时左手探腰手握利器的防御态势，这是钟秋琳作为杀手的习惯性动作，非常快速，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但追索专家观察到了，并且判定此女一定是高手……

　　钟秋源听得两眼发直。

　　“卧底”也查到了“长枪”的死因。

　　“长枪”暴露的原因，更是令人匪夷所思。追索专家挖开了被暗杀的犬养阳平的坟墓，再一次查看尸体。犬养阳平是在小巷里遭遇“长枪”暗杀，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所有东西都被雨水冲洗掉了，根本查不到什么。追索专家对犬养阳平已经腐烂的尸体仔细查看，在犬养头颅面门位置，观察颅骨的裂缝，从而判断出刺客手腕的力度，他甚至还画了一张刺客的猜想图，这张图上，刺客没有面目，但身体特征跟事后战死的“长枪”已经高度吻合了。

　　“长枪”惯用大刀，追索专家就是从颅骨中找到一片钢屑——这是因为国内冶金技术不过关导致的，如果是日本刀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追索专家又根据钢屑的成分，在无锡城内找到了打制这柄大刀的铁匠铺——因为大刀这种东西极为惹眼，杀手不可能从外地携带着来无锡，只能是本地打造。其实铁匠本人也是特别行动队员，但在日本宪兵队酷刑专家的折磨下，铁匠吐口了，描绘出了“长枪”的大致形貌。因为“长枪”非常谨慎，即便委托自己同志打制刀具，他也是戴着斗笠出现的，对方是看不到他面容的。

　　追索专家根据铁匠提供的信息，尤其注意到铁匠所说的“长枪”所穿皮鞋右后跟有块铁片，走路时有轻微的撞击声，他居然测算出铁片的磨损度以及跟地面接触时会有什么声音，然后再测算“长枪”出门的走向，判断出长枪的行动路线，再从已经掌握的繁复信息中观察、综合，从而锁定了“长枪”。

　　然后趁小酒馆新购酒壶，在酒壶中做手脚……

　　敌人如此强大，令钟秋源汗毛倒竖。再打量这个崔闵正，不错，鼻子尖尖的，眼睛阴鸷，追索专家是他无疑。

　　三军统有的是美女杀手

　　怎么除掉一个日本宪兵队重点保护的追索专家？

　　钟秋源冷笑：“他再厉害，也是男人。在异国他乡，男人免不了要找女人发泄的。尤其是朝鲜男人，更是色中饿鬼，崔闵正一定会找女人，我们军统有的是美女杀手！”

　　的确，戴笠非常青睐女性杀手，女人一旦成为杀手，刺杀率高于男性杀手一多半。

　　崔闵正寻欢吗？他当然寻欢。军统特工已经注意到，他在日本宪兵队隔三差五会召无锡城内的花魁去服侍。

　　这两天，无锡城内最有名的妓院爆出消息，老鸨悉心培育养成的姑娘秋朵要出闺迎客了，众多嫖客为了秋朵的开苞而争得头破血流……

　　当天下午，宪兵队派人知会老鸨：秋朵晚上要服侍大日本最尊贵的客人！

　　崔闵正穿着朝鲜民族服装，在宪兵队的保护下，来到妓院。大概是最近连连破解中国特工，日本人对他好感大增，他心情很好。今天晚上要为无锡城新花魁开苞，日本人把这个美事给了他，他更是高兴。

　　秋朵早早地站在二楼迎候，崔闵正拾梯而上，走到中间时，他抬头，跟秋朵目光相遇，他忽然鬼魅一笑，手里多了把枪，“砰”一声，秋朵额头出现了一个血洞，同时她手里的飞刀“嗖”地出手，从崔闵正耳边擦过……

　　宪兵队员疯狂地毒打妓女，老鸨更是被打得死去活来。崔闵正哈哈大笑说：“这个女人，小腿肚那么结实，一看就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钟秋源的计划失败了。

　　此后，崔闵正再也不到外面招妓，而是缩在宪兵队院内。军统的刺杀，让宪兵队更加认识到了崔闵正的巨大价值，对他的保护可以跟无锡军长官的安保相媲美。

　　四暴露“云海”，是不得已的办法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混进宪兵队对崔闵正实施刺杀行动。

　　军统的渗透一直不如中共地下组织，因此，钟秋源将希望寄托在杜逢生身上。

　　杜逢生长叹一声，说，没办法，我们只好动用“云海”了。

　　“云海”在日本宪兵队潜伏两年了，钟秋源非常佩服：“中国人混进宪兵队太难了，你们居然能做到……”

　　杜逢生叹口气说：“‘云海’是日本人，但他是共产党员——日本也有共产党的，他的潜伏身份，在无锡，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钟秋源愣了。只有日本人才能潜伏宪兵队！毫无疑问，这个“云海”的价值太大了，他可以刺探到极为机密的情报，但为了了解崔闵正，杜逢生不得不让他暴露。

　　所以，杜逢生的表情才那么纠结。

　　没办法，崔闵正在一天，中共无锡地下组织和军统就不得安生一天，暴露“云海”，是不得已的办法。

　　为了“云海”暴露后能成功逃脱，杜逢生要做周全准备，钟秋源也慷慨地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他将军统隐藏在无锡城外的一架飞机贡献出来，只要“云海”得手后能逃出城，就能乘飞机离开！

　　这架飞机是军统无锡部的杀手锏，是最后的逃生之路。

　　“云海”在宪兵队为枪械课课长。宪兵队长要他为崔闵正挑选一把好枪为防身用，“云海”就挑选了一支德国克虏伯新制手枪，装弹5颗，设计精巧，后座力轻，正适合崔闵正这种人用。

　　“云海”拿着队长的签字通行证，来到崔闵正所住的小楼。敲门时，崔闵正从窗口探头看了一眼……

　　“云海”上到二楼，崔闵正穿着木屐在门口迎候，笑着打招呼：“栗原君，谢谢你来送枪。”

　　栗原大为惊愕：“闵正君怎知我的姓名？”

　　崔闵正笑道：“枪械课课长栗原一郎，我看过宪兵队人员档案，你手里又拿着枪盒，想必你就是，不会错。”

　　栗原笑着说明来意，崔闵正请他进来说话。栗原进到房间里，在案几前坐下来，然后打开盒子，精美的枪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崔闵正拿起来，反复把玩，啧啧称赞：“枪真好，就是不知道准不准，我试试枪吧……”说罢，他调转枪口对准栗原扣动了扳机。

　　枪打在了栗原肚子上，看来，崔闵正发现了他的身份，但又不想一枪打死他。楼下的宪兵听到枪声，赶紧上来了。宪兵队队长以为崔闵正出事了，也连忙飞奔而来，却见栗原捂着肚子，地上一摊血迹。

　　“这……”队长大吃一惊。

　　崔闵正笑道：“他是来刺杀我的。我刚才在窗口看他，正常人是要抬头看一下的，但他眼睛盯着门口，这说明他心里有事。进来见到我时，他轻轻舒口气，因为他发现我是一个人，身边并没有卫兵。进房间时，他的腿在颤抖，这说明这个人是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他以前从未从事过这种事……”

　　这都是猜测！队长很是愤怒，但崔闵正却建议他认真地调查一下栗原一郎的档案，队长打电话到日本总部的特高课，特高课对栗原一郎重新审定，发现真正的栗原一郎已经病死，眼前的栗原一郎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共产党。

　　杜逢生忍痛暴露的栗原一郎，不仅未杀死崔闵正，反而自己也死了，他和钟秋源精心准备的逃离计划也都无济于事了。这件事给了钟秋源极大打击！

　　“你们也撤吧！”钟秋源真诚地建议，“这不是逃命，而是保存实力。我们另选地方，重开战场……”

　　杜逢生坚持：“不行，不能撤。我们一定能找到杀死崔闵正的办法的……”

　　钟秋源摇头离开，两天后，军统在无锡的全部人员均撤离。

　　五狡兔死，走狗烹

　　崔闵正真的杀不死？

　　杜逢生不信。他反复地琢磨，嘴里念叨着“崔闵正”这三个字，念叨了一天，仍然不得其法。郁闷中的他望向窗外，一个朝鲜士兵伙同几个日本兵在街上调戏中国女孩，朝鲜士兵冲在最前面，但女孩衣服被扒光后，他反而被日本兵拨拉到最后面……

　　杜逢生眼睛一亮。

　　随后，无锡城内开始有了谣言，说军统撤离，就是因为崔闵正在，军统才不害怕日本宪兵队呢，什么黑龙会、七十六号更不在话下……

　　上海、南京也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跟军统交往甚密的七十六号真诚地建议，让崔闵正担任无锡日本宪兵队队长……

　　这个建议，当然被否决了。但崔闵正的成绩的确有目共睹，所以，崔闵正被委任为宪兵队副队长——宪兵队的二号人物。

　　杜逢生命令所有中共地下组织静默行动。一个月的静默行动中，无锡城内安然无事，宪兵队认为所有中方地下组织均已被肃清，宪兵队长很是高兴，请崔闵正喝酒庆贺，崔闵正高兴地赴宴，酒过三巡，队长忽然说：“闵正君，听说你从小在中国东北长大，不知你知不知道韩信？”

　　崔闵正这时一口东北话：“那当然了，汉代的名将嘛，俺那旮旯狗都知道……”

　　队长哈哈笑着说：“关于韩信有句名言，狡兔死，走狗烹……”

　　崔闵正瞪大了眼睛，他猜到了队长说这句话的用意，但他不敢相信，堂堂大日本军人，会心胸狭隘到这个地步。

　　但他的肚子突然剧痛起来，队长笑着说：“我并非要做这个队长，如果换成一个日本人来做，我心甘情愿，但一个朝鲜狗来做，我不答应，这是对帝国军人的极大侮辱！闵正君，中国人养活了你，你反过来杀中国人，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非常鄙视，跟你一起吃饭，我就感到莫大的耻辱，要是被你取而代之，那就更……呵呵……”

　　第二天传出消息，崔闵正感染“伤寒”，重病身亡！

　　这个消息传到钟秋源耳中，他连忙带领军统反扑无锡，但无锡地下组织已是杜逢生的天下了。当他知道杜逢生除杀崔闵正的方法后，拍腿大叫：“哎呀，自古以来，二号人物是最危险的，当对老大有威胁时，老大自然就要除掉他——我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啊。鹰爪的牙碎了，碎得好，碎得妙，军统以后的最大敌人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共地下组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