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如若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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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艳

　　安庆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倪小薇时的惊艳。那时，他的嘴上刚刚长了一层茸毛，17岁的少年，正值青涩。

　　他坐火车去苏州外婆家度假，车厢里拥挤不堪。正是暑期，学生们回家的很多，热热闹闹的，只有他，背着一个小包坐在靠窗的一角。

　　在他无意一回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倪小薇。

　　先看到的是一个细长的颈子，细细的绒毛跳着汗珠，再是挽起的长发，别着一根簪子。她回过头来时，安庆的脸红了。

　　那分明是一张桃花一样的脸啊。肌肤雪白，又有一双深邃的黑色的眼睛。

　　倪小薇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背上还有一个，想穿过人群去洗手间真的很不方便，当她发现有一个羞涩的小男生正在注视着她时，这个已经上大二的女孩子落落大方地说：“请你帮下忙。”

　　这是安庆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喜欢这个高个子女孩子。

　　倪小薇甩着手从洗手间出来，安庆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她，自己站在边上。

　　然后倪小薇问他话，问一句，他答一句。

　　上高几了，家里多少人，去苏州干什么？倪小薇是杭州人，在北外上学，这是第二个暑假。

　　车窗开着，风吹进来的时候，安庆闻到倪小薇散发出清新的薄荷香，他想，这么拥挤的地方，怎么会有薄荷香味？当他贴近她的身体时，他知道是她在吃薄荷糖。

　　“给。”倪小薇的掌心里有一粒清新的薄荷糖。安庆并不喜欢吃薄荷糖，可是，看着倪小薇的笑脸，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有些许的颤抖和微微的汗。

　　他们开始聊天，基本上倪小薇说得多安庆说得少，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孩子，明显成熟许多。后来，她开始看一本张爱玲的小说。

　　“什么书？”安庆问。

　　“《半生缘》，张爱玲的。你知道张爱玲吗？”

　　那是安庆第一次知道张爱玲。是从倪小薇开始，他才喜欢张爱玲的，不久以后，他真的喜欢看这个女子写的东西了，苍凉，心酸，有淡淡的惆怅。

　　那淡淡的惆怅，竟然是半生的苍凉。

　　离别

　　后来，有人下车了，安庆就坐到倪小薇的旁边。倪小薇拿出一个随身听，然后把一个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

　　“听听，这是齐豫的，《鱼与飞鸟》，我最喜欢听的歌。”

　　风，从窗口吹进来，很多人趴在桌子上睡去。他们却一直听歌，说话，倪小薇说：“你以后也考到北京来吧，我等着你。北京真的不错。”

　　她并不知道，这句话竟影响了他的一生。

　　后半夜，倪小薇困了，不经意间倒在安庆的肩上，安庆的心咚咚地跳着，他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闻着她头发里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他觉得有些醉了。

　　长到17岁，这是他第一次和妈妈之外的异性贴得这么近。

　　天亮之后他到站了，倪小薇把一个纸条塞到他手里，是她的联系方式。当然，她没有忘记再给他一粒薄荷糖，她说：“吃一粒薄荷糖，精神精神，想着给我打电话啊。”

　　安庆下车之后在车站呆了好久，然后才坐公共汽车去了外婆家。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充满了薄荷糖的清香。

　　暑假里，安庆曾打了几次电话给倪小薇，但她一直关机。安庆开学时也打过一次，是圣诞节的晚上，他听到那边人声鼎沸，倪小薇嚷着：“谁？谁？”声音很大，大到失了真。但分明是她的声音。后来再打，那个号码就成了空号。

　　两年后，安庆考到北外，他学了法语。因为倪小薇学的也是法语，她说过，法语是世界上最动听最浪漫的语言。

　　在校园里，他却没有见到倪小薇，他来时，她刚毕业离开。

　　他也打听过倪小薇的下落，有人说出国了，也有人说跟一个法国人走了，还有人说就在北京做白领。什么样的说法都不要紧，关键是，他如何能找到她？

　　倪小薇最后给他的那粒糖，他始终没舍得吃，很珍惜地放在自己的包里，他要在见到倪小薇的时候给她看，然后说：“看，这是你那年给我的薄荷糖。”

　　10年之后

　　10年之后，安庆已经是一家广播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有很多喜欢他的女孩子会在他做节目时打来电话请他喝咖啡。

　　他有时希望那些打电话的女孩子中有倪小薇。

　　只要是倪小薇说话，他一定会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一种诱人的磁性，很特殊的味道。

　　28岁的时候，他有了一个女友丽思，丽思在法国出生，后来随父母回国，丽思听到他纯正法语的时候问他：“安庆，你是不是在法国居住过？”丽思并不知道，安庆之所以在28岁才谈恋爱，28岁才选择了她，是因为她长得似一个人。

　　同样的高挑妖娆，同样的长发，最重要的是，居然有那么相似的一张脸。

　　只是丽思更单纯些，穿着白色的长裙，22岁的她，还是一个做着梦的女孩子。安庆会想起倪小薇来，那个喜欢齐豫的女孩子，那个喜欢鱼与飞鸟的女孩子，如今去了哪里？

　　他想，真的，他是鱼，倪小薇是飞鸟，他们始终不曾在一个轨迹上走过。可是，安庆觉得，倪小薇始终是他的一个梦，一个少年时最纯洁的梦。

　　偶遇

　　和丽思去工人体育场看王菲的“菲比寻常”演唱会时，安庆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老了。

　　他也喜欢过王菲，可转眼就过去了，不像他对倪小薇的怀念，那么长久那么芬芳，不但没有随岁月的更替而减弱，反而越来越浓烈。

　　台下的男男女女快为王菲疯狂了。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丽思举着荧光棒跟王菲一起唱《红豆》，中途他出来买了一瓶水，在要回去的一刹那他看到对面有一个女子正在启动一辆红色的宝马车。

　　那个女人有着黄色的碎卷发，穿酒红色高跟鞋和露背装，可是，安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倪小薇，倪小薇！他几乎是叫着就跑了过去，不顾丽思还在等待他的水，他顾不得了！

　　他站在倪小薇的面前，手有些发抖。倪小薇看着他，笑着：“请问，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

　　一个小时之后，安庆坐在一个复式结构的房子里，欧式装修，极尽豪华，他看着换了衣服的倪小薇缓缓从楼下端了咖啡给他，似乎回到了12年前。

　　你记得苏州那个小站吗？记得我们坐过一辆车吗？

　　我给你打过电话，还有，你送我一粒薄荷糖！安庆努力地提醒着她，可是她仍然笑着看着安庆，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鱼与飞鸟？齐豫？”安庆继续说。

　　她仍然摇头。

　　“北外！306宿舍！”

　　“不。”倪小薇说，“我想，你认错人了。”

　　安庆灰心地低下头，他想，是谁患了失忆症，是她还是他？或者是光阴？

　　甚至，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过那个美妙的夜晚，是不是真的有一粒那样的薄荷糖，是不是真的在苏州车站上茫然若失过？

　　秋天的时候，他和丽思结了婚，他们一起去法国度蜜月。

　　似是故人来

　　安庆依然主持晚间的节目，依然有很多人打进电话来。

　　一年之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当听到她的声音时，安庆几乎失态。

　　“主持人好。”她说。

　　“你好。”安庆答。

　　“请问，你有《鱼与飞鸟》这首歌吗？”

　　安庆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我有，我一直有。那是12年前我听过的歌。”

　　倪小薇再说：“12年前，我曾经路过苏州站，那是一个美丽的古城，我记得，12年前，我曾经给过一个男孩儿一粒薄荷糖。”

　　安庆的眼泪落下，他哽咽着把齐豫的歌放了出来！

　　《鱼与飞鸟》！原来，她一直记得，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她明白，人和人错过了这一站，就永远地错过了。

　　后来，安庆才知道倪小薇的情况。她做了有钱人的情人，是养在笼子中的金丝鸟，她不可能接受他的爱情。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在播完了那首《鱼与飞鸟》之后，安庆明白，他和倪小薇，是永远地错过了。

　　在路上，他一个人听齐豫的《鱼与飞鸟》，车开得很快，夜风怎么会这么大？他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到了家，他找到了那个压在箱子里的包，那包里，有一粒12年前的薄荷糖。安庆以为糖很好，当他打开时，他呆了。

　　糖，已经软软的变了形，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蜷缩着，让人心疼。安庆的眼泪落下来，一滴，两滴，好像永远没完没了。12年，12年有多长，亦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