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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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读高三。食堂通往寝室的路上，一草一木，一瓦一石，在呼呼的寒风中更显得萧瑟。“嗒嗒嗒——”行李箱的声音，又老又旧，一如拖行李箱的这个老人——须发花白，瘦如柴枝，一口接一口喘着气，步履蹒跚……

　　我真怕老人一口气提不起来就……倏地，他真的一头栽倒了。我赶上前扶起他，一触他额头，惊叫：“呀，滚烫的！”路上的同学们一下子沸了，一个体育生背起了老头，朝医务室奔去。

　　老人高烧竟达40℃，这孱弱的身子怎么熬得住？幸亏到傍晚就退下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这才知道他叫果老头，是新来的寝室门卫兼宿管。原先的门卫觉得任务过于艰巨，已经辞职了。

　　我们学校位于山区，实行全封闭式教育。食堂的大锅饭伙食很差劲；设施更差，三十个学生挤一个寝室，一千名学生共用八个厕所，同学们因此经常争执、打架。

　　学校有一条传统校规，就是每天都要早起晨练，晨练可比学校的硬件条件更要我们的命，尤其隆冬时节。6点钟，天还是乌黑一片，路上的灯，寝室的灯，一瞬间亮起了。门卫鼓足中气，吹响了哨子。

　　“这鬼哨声！”我们一颗颗脑袋瓜唰唰地缩进了被窝。门卫就来掀男生的被子。冷风鼓了进来，我们暗骂两声，磨磨蹭蹭地起来。走在路上，也睡眼惺忪地耷拉着脑袋。

　　我们知道门卫也不容易，他的责任是按时让学生离开寝室。新校长上任后，门卫换了八个，一个比一个严厉，校长、主任都帮着一起监督，但收效甚微。一班子领导为了树立威信，发下狠话，打算严惩一部分问题“严重”的学生。

　　当晚夜自修后，我们闹闹哄哄地涌进了寝室。运气真不好，果老头查的第一间寝室就是我们的。地上到处是果皮和零食袋，洗脚水洒在地上都快成河了。果老头一个劲摇头：“不行啊，这久了非得风湿不可！”拿起门后的拖把拖起来，嘴里不忘念叨：“都人高马大的崽了，在外头咋还不知照顾自己，不叫家里人操心么？”他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地在寝室里回荡着。

　　我们都瞠目结舌，继而面面相觑。换了以前的门卫，一见这种情况，免不了一顿痛骂。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只露了一颗脑袋，一咕噜蹦下床，羞怯着说：“阿公，我……我来……”

　　果老头又一个劲摆手：“快回去，要月考了，你们可感冒不起呀！明天开始可得保持好啦。”“没事，你看我多壮啊！”下铺的兄弟猛吸一口气，肌肉隆得很结实，随手就夺过了拖把……

　　清晨，哨子又响起来了，我们叫骂着开始起床。路灯下，果老头一手扶着铁门，一手向我们挥着：“孩子们，快点儿！”刚塞嘴里的哨子又掉了下来……大家也意识到了，加紧了步子，出操速度如此之快，难得的一天。往后的日子里，也都很快很整齐。

　　一星期后，校长又找了一个年轻人，说给果老头做帮手。果老头很健谈，这时已经和我们很多同学都熟了。有一次，我揶揄他：“别人都管你叫果老头，是因为你家种果树吗？”果老头大笑：“对，对，以后我还请你们吃呢！”

　　圣诞节这天安排了月考，怨声载道，同学们什么也不想多说，只想快点上床。一进寝室，我们都愣了，女生宿舍楼传来惊呼：“是圣诞老人吗？”每张床上放着一个金黄色的大橘子。原来圣诞老人就是果老头！他说：“我不是答应过要请你们吃水果吗？”

　　满屋飘溢着橘子的香味。我们没有马上吃掉，想让它的香气飘散得更久些，把它轻轻地放在枕边，携着美好的遐想，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二天清晨，我们按例出操早练。值勤的是新来的年轻人，怎不见果老头的身影？还以为他病了，后来才知他昨夜就离开了。我们早就怀疑过，学校请门卫是不会找老头的，果老头来得神秘，走得也蹊跷，到底什么来头呢？

　　这件事一直覆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大学毕业前，我回过一趟母校。听一个年长的老师说，20年前，果老头就在这儿做校长了。他了解到我们当时的情况后，第二天就拖着病躯赶来了。

　　我的心里燃起了一束温暖炽热的火焰，我又想起了果老头来后的每一天，想起了那个橘香飘飘的圣诞夜。一千个橘子是他自个儿掏腰包买的，领导感激他，要给他报销，他还是一个劲摇头：“把钱花在孩子们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