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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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高晓松作词，老狼演唱，家喻户晓。十三四岁听它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类似的标题写一篇文章。就像当年我觉得大学岁月永远不会离开我一样。

　　我们寝室在我这个寝室长的带领下成为整个南苑最懒散、最脏乱寝室……以及最团结寝室。无厘头的幽默是我们的特色，外出晚归是我们的习惯。睡下铺的小马哥是寝室里的活宝，我们称呼他为“最不成熟的人”。这厮自从和我混熟以后，更是每日开着无法无天的玩笑，他总是躁动不安、活泼可爱，并且我们有着共同的嗜好：足球。

　　我自认为是一个懂相处之道的人，但却用了漫长的时间来融入大学的家庭。但时间是一剂良药，总会有一些难忘的小事在这里上演，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

　　大一的圣诞前夕，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将小马带回了他的故乡，重病多年的父亲想见他的小儿子最后一面。我们忐忑地将他送上火车，归途中没有人说话，只是都默契地给小马发了短信。

　　返校后的小马哥看不出太大的变化，我们依旧跟他开着无厘头的玩笑，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帮助他走出困境。

　　还记得那天是班长茂哥的生日，大约已是初春刚有些暖和的季节了。愿意去的都去，就像是全班的聚会。我们寝室酒量虽差，但绝不轻易缴械。没有任何征兆的，小马就流泪了，接着是啜泣。大家都劝解，但没有头绪，问也不答，找不到说辞。同寝室的山哥和锴子，虽然坐在小马身边，却也是大眼瞪小眼，都没了主意。不知哪里来的灵犀，我心中认定了惟一的可能：去世的父亲。我记得自己跌跌撞撞地过去，看着他们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宽慰。不善言辞的我趁着酒兴推开众人，一把将他紧紧抱住，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他不想看到你这样。

　　多年过去我们谁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但是毫无疑问，它所具有的某种里程碑式的见证意义，是任何华丽字句都无法比拟的。从此后，我们就真的像电影《英雄本色》里小马哥和豪哥一样有福同享，当然，有难也同当。

　　足球是我的爱好，更是小马惟一的爱好。小马6岁接触足球，那是家庭贫困的他和哥哥惟一的玩具。足球在他心里似乎不是竞技，而是某种艺术。他因此被校队教练冠以华而不实的评价，但见过小马踢球的人无不赞叹他在场上的想像力和过人才华。在我看来，他更像是南苑操场上的舞者，一个用脚写诗的诗人。“人生应该像踢足球一样，追求的是快乐，而不是单纯的胜利。”每当听到他透过足球流露出对于人生的感悟，总有不同程度的共鸣或启发，我从小马身上学到许多。

　　大学四年他惟一担任过的职务是院足球队队长。由于关系密切，每年选拔队员、安排训练，都由我们两人共同策划。长期的奔跑、碰撞和磨损使他的双腿伤痕累累，大家劝他“挂靴”调养，但他放不下。每年一度的学院杯我们总是铩羽，大四是折桂最后的机会。

　　我和小马为了这个真正属于我们的理想而放弃了现实中的面包。我尝试过去自习室复习司考，但一翻开书，脑子里全是球队的阵容。我们迎来了频繁逃课的日子，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结，不只是要给四年画上一个句号，也是要为友谊，为彼此，踢一场最美妙的告别赛。

　　小组赛上，我们所向披靡，顺利拿到小组第一，并以摧枯拉朽之势闯入四强。半决赛前一晚，小马说梦到球队夺冠，他老爸还带领全家人来观战。

　　他没有食言，上演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梅开二度，拿下了法学院。比赛尾声，我左脚旧伤复发不能坚持，被提前换下。赛后大家围着我们庆祝，仿佛已经夺得期盼四年的奖杯。他把队长袖标和锦旗递给我，让队友搀扶我回寝室，自己出去给我买跌打药。

　　我在电视中、在报纸上、在他人口中听到过很多有关车祸的新闻。但这一次，当它真正光临，我48小时没有合眼。不停哭泣，不停地哭泣，所有人都来了医院，班上的，球队的，还有一些认识的但是说不出名字的。他被剃光头发，和平时比起来，此时的他显得太安静。他再也不会起来踢球了，不会和我们一起走出校门，走到人生的拐点，走到自己的未来了。

　　决赛中我带伤上阵，没有戴他的队长袖标，而是将它紧握在手中。但我无法给逝去的兄弟一个满意的结果，比赛输了，我们拼到最后一刻，却离奖杯一步之遥……

　　我带着自己的毕业证书、司考成绩单，还有那枚银色奖牌的歉意回到他的身边。小马的床位已经撤走，但他的书，他的衣物，他鞋柜里的球鞋依旧像他一样平静地躺着。我没有刻意去回忆什么，但我总是难以释怀。送走山哥和锴子，我默默收拾行李，在小马桌上一个较明显的位置发现了一张纸条：

　　“阿舟，我不会离你而去。你可以选择记住我，永远把我记住。你变得乐观，你变得开朗，变得俏皮，变得不屈，就像我一样。我没有离开，我留在了你的记忆中，我是你的一部分。”—你的兄弟：小马，锴子，小山。

　　怀着对山哥和锴子的感激，我含泪锁上了房门。

　　毕业后，我们大都有了出路，以及明朗的前途。我越发振作，用不屈的态度拥抱美好的梦想。惟一的缺憾是正如小马预料，我真的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球场上奔跑。我依然想念他，但不再伤感，偶尔低头想抹去眼泪，耳畔仿佛有一个声音充满力量，无比肯定地对我说：他不想看到你这样！

　　多年后，当我银丝满鬓，步履沉重时再回首，翻看相册，看那意气风发的面孔，内心还会有怎样的触动？我不能回答。于是今夜，我翻开话匣子，用拙劣的文笔描述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献给我逝去的兄弟，远在四方的朋友，以及我们共同拥有的美好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