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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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县文化馆干事方文彬忽然接到父亲从乡下老家打来的电话，父亲说他想把珍藏多年的那方老坑歙砚卖掉，让方文彬赶紧给他联系买家。

　　一聽父亲要卖砚台，方文彬心里就纳闷了。父亲是退休教师，每月有三千多元退休金，前些年弟弟在乡下建新房，方文彬在县城买房，父亲还掏了好几万哩。于是他忍不住问：“爸，您又不差钱，怎么忽然要把您的宝贝卖了？”

　　父亲在电话那边不耐烦道：“我想卖就卖，你抓紧时间帮我联系买家便是！”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方文彬不禁寻思起来：那老坑歙砚是父亲最心爱的东西，平时从不轻易示人，只到每年春节前夕，左邻右舍请他写对联时，父亲才拿出来摆在堂屋八仙桌上，研墨写字。可是，父亲怎么忽然要把他的宝贝卖了呢？

　　虽然心里充满疑问，但父命难违，方文彬还是打电话询问屡获大奖的砚雕名家俞大师，说有一方六寸见方的老坑歙砚，虽然砚身没有雕刻任何图案，但它是民国年间的老物件，不知道现在能值多少钱？

　　因为方文彬给俞大师写过报道，两人有些交情。俞大师非常坦诚地告诉他，这种民国时期的实用型砚台没啥艺术价值，虽是老坑石，但也只能卖一万元左右。

　　方文彬可不想为了区区一万元让父亲痛失心爱之物，在跟爱人商量好之后，他打电话跟单位领导请了一天假，第二天上午便带上一万块钱踏上了开往家乡的中巴车。

　　父亲好像知道他要回家，早备好了中午的饭菜。方文彬刚进屋向父母问过好，父亲就开口问：“你联系好买家了吗？”

　　方文彬如实相告，那砚台最多只能卖一万块钱，与其卖给别人，还不如他自己买下算了。

　　可还没等他掏出口袋里的一万块钱，父亲就拉下脸说：“一万元太便宜，没三万块钱我坚决不卖！”

　　方文彬彻底无语了，对父亲说这只是一方实用型歙砚，艺术价值不高，绝对卖不了这个价。正说着，弟弟走了进来，方文彬便质问他，是不是又向父亲要钱了？

　　父亲白了他一眼道：“不关你弟弟的事，是我想把这砚台卖了，然后把钱捐给村里的李大根。李大根他五岁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已经在医院花了七八万了！”

　　听父亲这么一说，方文彬心里不痛快了。前年自己在县城买房，父亲才给了两万块钱，这李大根跟父亲非亲非故，父亲竟然要捐三万块钱！弟弟也随声附和：“别人家的孩子得了白血病，我们捐个千儿八百的献献爱心就行了，何必非要卖掉这心爱的老坑歙砚呢？”

　　父亲不满地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呀！这砚台原本就是李大根的爷爷送给我的，我现在只是借这个机会还给他们家罢了。”

　　方文彬忍不住笑了，说：“爸，您就别编瞎话了，谁不知道李大根的爷爷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他们祖上也没出过文人。这砚台还有那官窑碎瓷笔筒，不都是新中国成立前在县城当私塾先生的外祖父留给您的吗？”

　　父亲生气了，指着母亲道：“你们问问老妈，那碎瓷笔筒确实是你们外祖父留给我的，但这方老坑歙砚千真万确是李大根的爷爷送给我的……”

　　原来，四十多年前一个夏天的傍晚，李大根的爷爷李有林在生产队下工后，一个人去密林里采草药，天黑了也没回家。李奶奶急了赶紧向左邻右舍求助，当时还是民办教师的父亲赶紧打着手电去帮忙寻找。几个人在密林中找了两三个小时，也没发现李有林的踪影。其他人都放弃回家去了，只有父亲一个人留下来继续寻找，一直寻找到半夜，才找到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的李有林……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李有林虽然偏瘫了，但大脑总算还清醒。为了报恩，李有林非要把这方老坑歙砚送给父亲。父亲坚决不收，李有林流着眼泪说如果父亲不收，他就砸碎砚台。父亲这才勉强收下，然后偷偷给了李奶奶十元钱，让她给李有林买点好吃的。

　　听完这个故事，方文彬和弟弟都沉默了。虽说是“送”字不回头，但从小就深受父亲“施恩不图报”教诲的他们都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卖砚台了。

　　这时，方文彬的手机响了。俞大师打电话告诉他，过两天他们要在县城举办一场“歙砚”拍卖会，让他把那方老坑歙砚带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方文彬把拍卖会的事情跟父亲一说，父亲大喜过望。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过午饭后，父亲就带上那方老坑歙砚和方文彬一起去县城了。

　　拍卖会开始之前，方文彬用手机给父亲拍了两张生活照，又拍了几张砚台照，还配了父亲要卖掉此砚捐给白血病儿童治病的短文，发到微信朋友圈，请大家帮忙转发，希望有爱心的朋友到时捧场。

　　两天后的上午，俞大师举办的“歙砚”拍卖会如期举行，来参加拍卖会的有不少人。可当拍卖师拿出父亲那方老坑歙砚时却冷场了。因为这只是一方实用型砚台，比不了那些出自名家之手的砚雕作品。

　　方文彬见父亲有点失望，便上台向大伙讲起了这方砚台的故事。当他坐回父亲身边，拍卖师再次用小木槌一敲桌面喊道：“六寸见方老坑歙砚一方，起拍价一万。有没有人竞拍？”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无动于衷。方文彬不想让父亲难堪，举起手大喊：“我出两万！”

　　旁边的人立即哄笑起来：哪有自己买自己东西的，你们好歹也请个托呀！

　　拍卖师愣了愣，干咳了一下，喊道：“两万元一次！有没有出价更高的？”

　　没有人举牌叫价，回应他的只有不屑的讥笑声。

　　“两万元第二次！有没有出价更高的？”拍卖师硬着头皮再次喊道。

　　“两万元第三次……”拍卖师正要落槌结束这尴尬的场面，后面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我出五万元！”

　　大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匆匆走了进来，解释说：“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来迟了！”

　　这姑娘一定是这父子二人临时请来的托吧！在众人的质疑声中，方文彬和父亲一起走向那个姑娘，父亲一脸严肃道：“姑娘，你出价太高了，这砚台值不了这么多！”

　　姑娘微微一笑：“您是方老师吧，我是奉董事长之命前来竞拍砚台的。”

　　方文彬问：“你们的董事长叫什么名字？”姑娘嘻嘻一笑：“我们董事长不让我说呢！”

　　办好了手续，姑娘爽快地付了钱拿着砚台匆匆离去。

　　当天下午，方文彬陪同父亲赶往市医院，亲手把拍卖砚台得的五万元钱交到李大根手中，叮嘱他一定要把儿子的病治好。

　　接下来，方文彬一直在帮父亲打听那位神秘的董事长到底是谁？可好几个月过去了，也没得到一点线索。

　　这年的大年三十上午，方文彬带着妻儿回老家过年。当他们走进家门时，看见父亲正站在八仙桌旁写对联，桌子上摆着一方六寸见方的砚台。

　　方文彬上前一看，正是父亲拿到县城拍卖的那方老坑歙砚。他忍不住问：“爸，您这砚台怎么又回来了？”

　　父亲抬头笑道：“是隔壁村里最有出息的燕子姑娘昨天给我送来的，她大学毕业后在市里创办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公司效益可好哩！那次拍卖会上就是她让秘书花五万元钱买下这方歙砚的。”

　　听父亲这么一说，方文彬明白了。这燕子姑娘是父亲最看好的学生。燕子他们村没有学校，都是在方文彬他们村上学。燕子的家里很穷，考上大学却交不起学费，是方文彬的父亲借了两万块钱给她才圆了她的大学梦。一定是她得知当年的恩师要拍卖心爱的砚台，才让人赶到拍卖现场高价买下这方老坑歙砚，当作礼物回报恩师的。

　　真是好心有好报呀！方文彬正感慨着，父亲又说：“燕子姑娘还说她要建一个助学基金，帮助那些上不起大学的农村孩子圆大学梦！你哪天去趟市里，帮我把两万块钱转交给她，这助学基金也算我一份！”

　　望着白发苍苍、身体有些佝偻的父亲，方文彬不禁哽咽道：“爸，我听您的，这助学基金也算我一份，过完年我就去找燕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