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

tongzhuan365

　　1

　　从爱上吴亚瑟以后，我再没有爱上别人。

　　但是，我爱上吴亚瑟时太年少，只有十七岁，他教我们语文，刚从师大毕业，眼神里是一丝淡淡的忧郁，像徐志摩，他给我们念《再别康桥》时，眼里是湿润的。那个时刻，我喜欢上他了。

　　喜欢是如此缠意芬芳。我知道很多人暗恋吴亚瑟，他才华横溢，而且上课时总是笑着看着大家。二十二岁的男人，有磁性的嗓音和博学的知识，这些，足以让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心动。

　　一年之后，吴亚瑟却走了，离开我们去了深圳，校长说，我们这样的学校，注定是留不住他的，他是一个充满了流浪气息的男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而他根本不知道我爱上他。在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之前，他走了，带走了我暗恋的心，留下的是我的孤单。在一个人的日子里，我遥望着南方，泪水涟涟，思念会让我心跳，也会让我在星光灿烂的夜晚呼唤他的名字。

　　我爱你，吴亚瑟。我对着远方说，等我长大了，我会去找你。

　　2

　　大学毕业我去了深圳。只是为了吴亚瑟。

　　很多当初暗恋他的女孩子都谈了恋爱，有的甚至忘记了他的名字，只是我没有。我爱他，一如既往。即使有英俊的男生来追，也是淡淡拒绝。他们问，什么样的男人入得了你眼？我们有什么不好？小小年纪，为什么不能爱上一场？

　　然而真的不能，吴亚瑟在我心里，盘根错节，早已是一棵等待开花的树。只是没人知道他的消息，我明白，真正的爱情也许真要千回百转才能找到，所以，我能拒绝所有诱惑。为了年少时的暗恋，我要亲口告诉他，亲爱的亚瑟，为了等你，我曾千帆过尽。

　　小鱼是最知道我爱吴亚瑟的。因为她也爱过，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那时都爱过他，无一漏网。女生暗恋男老师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小鱼说，像你这样执著真是珍稀啊。我笑，小鱼，吴亚瑟成了我的一个情结，他是我衡量爱情和男人的标准，所以，我要找到他，让他看到，当年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我不信他爱不上我。

　　小鱼说，如果吴亚瑟出了国，或者根本不在人世了怎么办，你要为了你所谓的爱独身吗？太可笑了吧，怎么这个世纪还有你这种怪人？我真恨自己不是吴亚瑟，让你爱得这么痴迷。

　　我说哪里，不过是为了年少时的一个梦，假如我二十五岁之前还找不到他，我会恋爱，结婚，和其他女人并无二致，只是现在，不甘心。

　　她笑，亲爱的傻瓜，最有可能的一件事就是，吴亚瑟结了婚，过上了幸福生活，你要去插足吗？

　　我沉吟一下，那要看他是否幸福。如果不幸福，我会去。

　　小鱼一下子晕在沙发里，然后说，我真他妈领略了什么叫痴情啊。

　　3

　　深圳的同学只有我和小鱼，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而我在一家外企给日本鬼子打工，经常去吃那些难以下咽的寿司。我对小鱼说，解放前我们受日本人压迫，如今依然是，我多想吃炸酱面。

　　但为了找吴亚瑟，我还要在这个城市坚持下去。深圳不是我喜欢的城市，充满了浮躁，一个异乡人的栖息之地，不会让我停留太长的，三年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小鱼不会走了，她已经和一个深圳人同居。

　　我不知道吴亚瑟当时出于什么目的来深圳，传说他开了公司，也有说他破了产娶了香港女人的，各种说法都有，但我一直相信他还在深圳。

　　我去电台点歌，点的是《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很老的歌。我在网上四处逛，取名叫“寻找一个人”。很多人过来问，你找谁？我说他叫吴亚瑟，细长的个子，皮肤白白的，眼睛深陷进去，头发是自然卷，还有，他有一双栗色的眼睛，如果你看到他，请告诉我。然后他们问，为什么找他？是你初恋情人还是仇人？呵呵，我说，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我梦想中的男人，我在找他，然后在现实和梦想之间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依旧没有他的消息。公司里的海伦来追我，他说我们一起去美国读书吧。他有个好老爸在美国，最需要的是一个像我这样品貌兼优的儿媳妇。但我说，我早已烦了读书，有下一辈子的话，我只读到高中，剩下的时间就用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反正最不要的就是读书。这是一种婉言的拒绝，海伦说，林安妮，你心态不正常。

　　我想也许我真找不到吴亚瑟了，他曾说过喜欢一个国家，那是个叫新西兰的小国家，青山绿水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新西兰，但我总是围着地球仪看上半天，那个小小的国度，真的有吴亚瑟吗？

　　小鱼说，林安妮，你是个失心疯的人，不可理喻，假如吴亚瑟不在人世了，你会哭吗？

　　我会。我轻轻地说。仿佛我听见了心碎的声音，像紫藤花一样，慢慢地凋落。

　　吴亚瑟是个偷心的人，在十七岁一个停电的夜晚，他偷走了我的心。那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林安妮，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因为我上课回答问题错了一直在哭，所以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安慰我。可我是因为胡思乱想才没有答上的，我的眼中全是吴亚瑟。而他不知道。

　　那个停电的晚上，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女孩子眼中的爱吗？走的时候他忽然说，林安妮，我不会忘掉你。因为这一句话，我的心被什么砸住了，沉到最深的海底，再也没上来……

　　十七岁，一个白裙子少女的寂寞和孤独，只有我自己知道，所以，我不能忍受吴亚瑟的不存在，他的不存在，就是我少年时光的消逝。

　　4

　　我和小鱼去做美容，这是我们定期的功课，很多年轻的女人都是怕老的。

　　隔床是一个有些臃肿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虽然在做眼部护理，我还是看出了她细细的皱纹，做完了眼护，又做了腹部减肥。小姐把一种油抹在她肚皮上，来回揉搓着，那臃肿的皮，像是一块被揉搓着的面。我和小鱼偷着笑，与其有这样的肚子，不如丢掉十万元钱吧。而我们的细腰只有纤纤一握，真是又性感又风骚，这样的优势让我们得意好久。

　　小姐说，吴太，要给吴亚瑟打电话了吧，马上就做完了，让他开车来接吧。

　　我汗毛全竖起来，吴亚瑟，吴亚瑟，我以为听错，这个心中念过千百遍的名字在我听起来雷霆万钧，七年了，我一直等待着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人叫起。

　　我一下跳起来，脸上已经涂上面膜，镜子里是一张大白脸。小鱼也站起来，她涂了海藻膜，是一张黑脸。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谁是吴亚瑟？

　　吴太转过脸来，看着我们，我老公啊，关你们什么事？然后又躺下，小鱼小声说，安妮啊，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吧，她那么老，还臃肿！

　　吴太终于做完，我们提前洗了面膜，等待吴亚瑟的出现，看看是不是让我林安妮魂牵梦萦的吴亚瑟。

　　一辆林肯停在楼下，我和小鱼伸出头去，只一眼，我便可死去，那是吴亚瑟！其实只一个侧影，一个侧影就全够了，那个偷心人正下了车，扶着吴太上车去，手搭在车上，十分的小心翼翼，实在像个保镖。

　　小鱼说，不许哭啊林安妮。

　　但是泪水，一滴滴飞落，从六楼一直飘下来，一直飘，直到我再也看不到。

　　5

　　我约了吴亚瑟喝下午茶，居然装得十分镇定。他进来，我还是心跳，几乎不能呼吸，我打招呼他才认出来，然后张嘴，竟然叫不出我的名字。

　　你是我学生？他质疑。

　　我点头。心已渐渐凉下去，像手里的茶，爱，是茶的第一道，我和吴亚瑟，永远不可能有第二道，第三道，甚至，我连告诉他暗恋的事情都觉得多余。

　　林安妮。我说。

　　他终于想起，然后问，也来深圳发展？这是异乡人的坟墓，没有人可以逃脱。

　　想问他，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吗？你说，林安妮，我不会忘掉你。

　　但终于忘掉。没有什么忘不掉，我这样的傻瓜，真的不多。

　　这么多年，你在做什么？吴亚瑟问，眼神里，是事不关己。

　　我不能要求一个人对我刻骨铭心，他凭什么要记住我，我淡淡地说，没做什么，上学，工作，想一个人。

　　想谁？

　　我笑，已经不重要，因为人已非人，事已非事，物已非物。很多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所以，我想，能在一起喝茶聊天已是让我安慰。

　　不至于是我吧？我听说，那时好多女生暗恋我，你没有吗？

　　被他问到痛处，眼泪在眼里转了又转，我还是微笑，哪里，我与她们不一样的。

　　的确不一样啊，她们暗恋几个月，我是七年，如今终于梦醒，才知自己犯了今生最大的错误。有些梦只适合想象，稍微动情，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这个道理我早应该明白，为什么，非要等到所有的戏演完才发现，这是一出多么无聊的戏。

　　终于问，怎么会找那么老的一个女人？就是不找花容月貌的佳人，也应该是窈窕淑女……

　　他竟然没有不好意思，只是说，人和人要的东西不同，我的初恋喜欢新西兰，而我没有爱情，再没有钱如何过下去？

　　我听后哈哈大笑。直笑到肠子疼。吴亚瑟说，你笑什么，有什么不对？

　　我说好得很，我也想嫁个有钱人，哪怕他比梁锦松还老，只要有钱，我们是同路人，知音啊知音。其实我哪里是说这些，不过想，我终于亲手将梦打破，一个最美丽的单恋梦，从此再不做这样的梦，老老实实做人。

　　坐到出租车里，泪才狂流，七年之恋，画上句号，如此不堪的一个句号。

　　回到家里，我给小鱼打电话，小鱼说，哭了？我答：没有。然后我说找到自己丢了很久的一件东西。

　　小鱼问，什么？

　　我说，丢了七年的心，今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