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不想成为的人
联考发榜那天，我在报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找着找着，天哪，我竟然考上了台大工学院土木系！过去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不由得有些得意起来。没想到大一暑假来临时，土木系的同学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申请转系。原来对大多数考上土木系的同学来说，这已经是落伍的科系。电机、机械或是化工才流行。
我实在不知如何抉择。转系申请日截止前两天，我坐在楼梯上，自问自答：“要转系，我的成绩不够到电机系，机械系还有可能。”“可机械我并不擅长……”“但机械排名到底比土木高，从机械系毕业会有面子。”好，就转机械系吧。
我那天在楼梯上坐了许久，但是从头到尾，竟然完全没有问自己：我究竟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不知不觉中，就会成为他不想成为的人。
大二开学，我走进机械系教室。机械系二年级功课繁重是有名的。什么静力学、动力学、热力学、机动学、电工学，七八科主修课程，一字排开倾泻而下。在我还没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之际，期中考已然来临。我一辈子没有考过这么凄惨的考试，我被挂科弄得晕头转向，背脊发凉，这才惊觉事情的严重。在台大一学期的挂科如果超过二分之一，就要退学。
我为自己建构的信心防线，开始节节败退。我只敢祈求先不要被退学。不知从哪里来的念头，我突然决定去找教电工学的张斯敏教授。张老师那时刚从美国回来，温文尔雅。我找到教授休息室，鼓足勇气对他说：“张教授，对不起，我的期中考考得很不好。如果您这一科的学期成绩再不及格的话，我就要被退学了。我想跟老师商量一件事……”
张老师抬头问我：“什么事？”语气十分平和。我继续说道：“老师，我一定会尽全力准备期末考。但是，万一我还是没考过的话，可不可以这学期先向老师借一点分数，我下学期还您。”张老师看了我一眼，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可以考虑。”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我又拿出准备联考的功夫，背下所有电工学的原理、公式和习题解答。期末考那天，张老师在教室中来回踱步，亲自监考。他在我的座位旁停留了两次，观察我答题。铃声响起，我把卷子交上讲台，张老师对我笑了一笑，说：“你应该可以不必借分数了。”
那学期我的电工学成绩是六十一分。这也是我第一次学习到，沟通，特别是真诚的沟通，竟然能够在绝境中，为自己找出意想不到的出路。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负责重要任务，却是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时，常会梦到自己不会画机动图，交不出作业的焦急画面。这一年我二十岁，正是男孩要成年的年纪，但我的人生竟完全失去了方向，我对自己极度困惑。
一天晚上，我坐在房间里读《圣经》，其中一句话抓住了我：“人在幼年负轭，原是好的。”从生命的角度来看，我在年少的时候受苦，这其实是好的。
我坐在那里默默想了很久，心情开始平复下来。
原来，我经过的这一切都有意义，这就够了。
年少经历一些磨难也是好的，挫折也许正是青春的意义。身处逆境并非绝境，只要有努力拼搏、锐意进取的决心和行动，总会走过困厄。“人在幼年负轭，原是好的。”这是成长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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