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魏晓波,现居西安,年将不惑,喜欢写字,常情不自禁,涂涂抹抹。《南橘北枳》源自耳濡目染,脱胎于活生生的生活,不能展现也不为表达什么,仅是一种文档。通过这些琐屑,或许能还生活本真,发现新鲜的自我。
美院子弟江湖老,朱雀他本是个天生的明星胚子。一帮人聚会凑份子参加朋友夏天的婚礼,都人五人六套装,单单他松弛的桑麻背心短裤,鹤立鸡群卓尔不群(当然,也有人说他造恶不悛)。反过来也一样,还记得在他的婚礼上,单只他和新娘子罗娜矜持新鲜熠熠闪光,大家都平淡混沌。即使他是一粒包谷,混进锅炉,打成的那一盆爆米花里,他也是最桀骜、最荡漾、最不羁、最掩饰不住的那一颗。
头一回听老师巡检花名册,朱雀之后,站起来一个雄壮的汉子,男男女女都哑然失笑。他倜傥一拱手:“对不住,各位,让大家失望!”笑只更密。罗娜就在那一帮捂住嘴吃吃吃的当中,她那一口糯米牙和她鼻根上白芝麻一撮的雀斑同样吸引人。
朱爸朱妈,住在花木扶疏,雕栏掩映的院子里的一栋楼上,被进进出出家门和院子门的形形色色人等称作教授。我有幸尾随朱雀去过他家,甚或更有幸在他家混过十几顿饭。稀松平常不过的馒头稀饭,摆在格调不同凡响的器皿里,硬是和我每天囫囵吞咽的那些迥然不同。饭桌上,教授伉俪都在的话,气氛大多很压抑。对于大呼小叫惯了的我们,假兮兮的。据朱雀满含味道的叙述,他父母仙侣一双,落雪天气,从菜市场回来,马靴仔裤航空皮夹克哈利墨镜的朱教授,挽着匡威仔裤细腰皮夹克玫红镜的朱师母,窸窸窣窣说着外语夹心的普通话,从烟熏火燎的早餐摊档旁施施然走过,简直是一道风景。
朱雀向来反叛,数理化顶呱呱,文史哲一窍不通,文艺世家看来后继无人,教授夫妇夜不成寐,三更天起来把手长吁短叹。都市里少有的鸡啼从一楼人家的窗跟响起,世上又多添了几缕潇骚的白发,哎。
高中像草场,我们是一茬茬蒲公英,风流云散,大家各奔东西。朱雀上了浙江的一所警察学院。罗娜比他高九十分,也屈尊俯就追随他去了人间天堂。开学没几天,终于打听出了原委的罗家姆妈带着黄酒登门认亲家,她原籍绍兴,唇薄话快,夹枪带棒指桑骂槐,搞得朱雀爸妈赧红四团,直说“吃菜、喝酒;喝酒,吃菜”,罗家姆妈喝了酒那更了不得,整个一个女刀笔师爷。这也是朱雀一直敬爱他泰水的原因。“没谁敢那样整我爹娘,这老太太敢!”每说每挑大拇哥,他后来的丫头美美也学会了。“没谁敢那样整我爷爷奶奶,我姥姥敢!”两个小拇哥弯弯跳起来,闻者无不会心一嗔。
没混到毕业,朱雀和校方闹自由运动被开除了,还好罗娜姨父是杭州富春东方的高层,就势把这个未过门的外甥女婿招了进去。眼色、胆识、才学朱雀都不缺,没几年,就成了深圳分公司的实权派。罗娜倒是顺顺利利毕了业,用朱雀赚到的钱去汉城去掉了耿耿于怀好多年的雀斑,顺便度了一回迷你版的蜜月。出了机场,她是杭城罗警官,他是鹏城朱老板。后来又是罗家姨父想方设法,把罗娜也挪调到了深圳,有情人终成眷属。
几年没见,原先一直颀长健硕的朱雀,出落得脑满肠肥,一派志满意得的生意人景象。毕业后头一回见面,握手十几秒,才敢相认。红光满面的他油光水滑,脑门上是跋扈的飞机头,黑胶眼镜配着皮裤,两只手腕围满佛珠,酷肖如今亢奋的汪峰,只不过是微胖稍稍而已。
言谈举止间,也只是眉宇间还依稀找得见他过往的风采,现如今他谨言慎行得多,每一句话,都摆出深思熟虑的模样。需要答案的问句,他都会反复咀嚼,才吐出果核来给你。远瞧着他的侧影,让我不由得想到即便是在餐桌上的朱教授伉俪。
此时的朱雀,已是一家中型合资物管公司的boss,在三四个一二线城市有大体量的项目。西安也有投资,借由他美院的人脉和发小,搜罗输出本地有见识有前途的艺术品,运抵南方星光熠熠的画廊,一转手就是三五十几倍的赚头。
这是拖家带口的同学聚会,单刀赴会的他自然是最受瞩目的那个,几乎所有人都他罗娜为何没一起来?“哦,她刚结婚,要不然肯定一起……”他悄声这样回答,听着大半瞠目结舌。酒至半酣,他电话响,大屏上是一个青春少艾的苗条女郎,我只来得及看见她两肩清汤挂面式的长发。接完电话,他对左近的我说:“要说这半辈子我怕过谁,非罗娜莫属,谁也治不了她,可刚这位敢。”他挑出了大拇指,微微笑了笑。
“来来来,吃菜,喝酒!”他右手边的胡瑞嘉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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