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10-12 10:06:33

沈宰相的一封家书

  清代文学家宋荦收藏了一封著名的家书。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儿子的信,宋荦常常阅读这封信,每次读,都如闻晨钟,发人深省。

  信的作者叫沈鲤,是明神宗时期的名臣,谥号文端。他和张居正同朝为官,但因他自律,所以命运和张迥然。

  宋荦在其笔记《筠廊二笔》中,详细摘抄了信的全部,我这里选摘一些。

  出入公门,招惹是非,且受劳苦,拜客只可骑马,不可乘舆。家下凡百俭素恬淡,不要做出富贵的气象,不惟俗样,且不可长久。大抵盛极则衰,月满则亏,日中则昃,一定之理,那移不得。惟有自处退步,不张气焰,不过享用,不作威福,虽处盛时,可以保守。

  近者江陵张老先生一败涂地,只为其荣宠至极,而不能自抑,反张气焰,以致有此,可为明鉴。我今虽做热官,自处常在冷处,必不宜多积财货、广置田宅,使身终之日,留下争端,自取辱名。

  为今之计,要损些田土,减些受用,衣服勿大华美,器用宁可欠缺,留些福量,遗与后人,此至理也。留意!留意!秋夏粮要委定冯运,及早上纳,多加与些火耗。各庄上人常约束他,莫要生事。舍与穷人棉袄一百个,趁早预备。

  既糊涂到此田地,你与之辩论何益?此后只任他胡说,任他疑惑,不必发一言,不必生闲气,暮年光景,顷刻可过,何苦如此,只图洒落为快也。

  文姐有娠,临生产时,寻一个省事的收生婆看。

  吾年近九旬,官居极品,百凡与人应酬体貌,自宜简重。若上司与本处公祖父母礼必不可少者,不得不与相见,闲常枉顾只可以居乡辞谢之而已,仆仆往来,不无太亵。出门如见宾,入虚如有人。独立不愧影,独寝不愧衾。

  细细研读,有几个亮点显而易见。

  不要做出富贵气象。官居尚书,位显人贵。住豪宅、衣锦绣,门前热闹如市,这应该是常态。但沈鲤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这种所谓的富贵,不仅太俗气,也不会长久。道理很简单,盛极则衰,月满则亏,如同自然界一样,中午过后,太阳就要西斜。这都是规律,违背不得。那么如何避免这些呢?前进的时候就想到退路,没有嚣张的气焰,也不过分享受,更不要作威作福。一句话,要压抑自己的各种欲望,所有的事情,都要有度。如果能做到这些,目前的生活是可以守住的。

  热官冷做。张居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结果如何?一败涂地。张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原因很多,但也简单,荣宠至极,而不能自抑,气焰嚣张。宋鲤也官居显位,实权大得很,可以说是个热官,但他常常给自己浇冷水,让自己清醒。什么样的冷水呢?我们薪俸有限,不要去多积财货,买那么多的田地干什么?造那么多的房子干什么?不去想那些、弄那些,你就不会接受不义之财。即便有那些东西,又能怎么样,想传给你的子孙吗?要想得长远些,不要留下争端,自取辱名。

  常约束,莫要生事。除了自己要低调、俭省以外,还要遵守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该缴的税不要少缴。同时还要约束和这个家族有关系的人。富在深山有人问,一来二去,关系就比较多了。如果不加约束,这些人里,难保有人会给你惹出点事。惹一件事,还可以处理,事情多了,坏的影响就会不断累积。有人敬你畏你,但总有不敬你畏你的人。坏事传千里,一旦被对手知道,他们正愁找不着把柄呢,生事惹事,就是主动去撞枪口。

  不发一言,不生闲气。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三五好友知己,三杯两盏淡酒,可以推心置腹,但若对方是糊涂人,你根本不必和他辩论。管他说什么,管他如何说你,你不必发一言,不要生闲气。人生苦短,白驹过隙,看轻财物,充实内心,让自己活得潇洒些。

  出门如见宾,入虚如有人。仁义礼智信,礼不完全是礼节,还是一种制度和规矩。我们出门,见到所有的人,只要不是刻骨仇恨者,都要像宾客一样对待他。进入无人之所,要当作有人在一样。有人监督你的各种行为,你就不会胡作非为。

  几桩杂事,颇见性格。写封信不容易,家信嘛,除了讲些道理给小辈听,也要讲些家长里短,这里拣选两件。一件,寻个省事的接生婆。我揣摸了半天,为什么要省事,而不要技术好的?思来想去,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富贵人家添儿生女,也是一件大事,正好给某些想巴结的人找个上门的理由,人之常情,乡里乡亲,却之不恭。省事,就是少事,接生婆只管安全接生就好,不要将孩子出生的消息到处传播。另一件,“舍与穷人棉袄一百个,趁早预备。”这一条,也足见沈公好扶贫济困,且已成为他工作生活中的常态。

  《明史》对沈鲤评价甚高,赞其为人耿直峻洁,为官清正淡泊。

  宋荦在《筠廊二笔》中,还有一则笔记,我觉得可以用作这封宰相家信的结尾。

  宋郑景望杂著中一则云:余中岁少睡,展转一榻间,胸中既无纤物,颇觉心志和悦,神宇宁静,有不能名言者。时闻鼠啮,唧唧有声,亦是一乐事。当门老仆,鼻息如雷,间亦有呓语,或悲或喜,或怒或歌,听之每启齿,意其亦必自以为得而余不得与也。

  郑景望我没有详细了解过,但他这里呈现的状态,平常人真难以企及。夜深人静,平躺在板床上,老鼠咬东西的唧唧声,虽然难听,但在他听来,就是一种美妙的享受。还有,守门的老仆人,睡觉时发出的如雷鼾声,间或还讲几句梦话,这梦话仿佛还带着表情,喜怒哀乐,他极为羡慕。可是,这样的境界,也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我想,这也可看作沈鲤写这封家信的心绪——胸中无纤物,心志和悦,神宇寧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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