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10-9 09:29:52

那段消失的记忆

  “你幸福吗?”

  我抱着一摞资料晃晃悠悠地往办公室走,谁承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姑娘,她衣角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头上缠着一条布,头发凌乱,正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

  你幸福吗?这个问题让我陷入了沉思。对幸福最初的认识是读书那会儿,都自己带水,我经常假装水喝完了,厚着脸皮去借班花的,她居然答应了,嘴唇碰到瓶口的瞬间,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每个时期的幸福感不一样,我最幸福的是曾经吻过我的初恋。”

  她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吃饭的时候,我就发觉,有人发现了我的接口,想偷走我的记忆,他们想偷走我和我老公的记忆。不行,不可以……”

  怕她过激做傻事,我只能尽量稳住她的情绪,等护工和她“老公”来把她带回病房。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盗取你的记忆。”

  “有人放了一条数据线在桌子上,他们想用数据线连接我头上的USB接口,盗取我的记忆,把我大脑格式化……”

  说到USB接口的时候,她指了指头上的绷带,我才看到绷带上有渗出的血迹,为了避免刺激到她,我只能用套话的方式和她交流:“你头上的伤口,哦不,接口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我这句话,她歪着头看着天花板,不一会儿又突然笑了,边搓着手边对我说:“这是我和我老公的秘密。”

  说到这里,护工和她“老公”终于来了,她当即就安静下来,然后对她“老公”说:“老公,我头上有接口,我也给你弄一个吧,这样就可以传递信息了,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你想什么我也可以知道,好不好?”

  说完,她突然从衣兜里拿出一支圆珠笔,朝着“老公”的太阳穴就要插过去,幸好她“老公”反应及时,一把抓住她的手,夺过圆珠笔,心平气和地对她说:“这个工具的型号不对,等我找到合适的型号再打开接口吧,好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依偎在“老公”怀里,在护工的前后簇拥下,缓缓朝病房走去。

  这个女孩叫董珍,曾经是那个夏天里最幸福的女孩。也是在那个夏天,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丈夫,巨大的打击击垮了这个内心脆弱的女孩。

  原本性格内向的她,变得沉默寡言、敏感多疑,总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经常一个人发呆,独自坐到天亮。

  最后导致病情恶化,出现冲动伤人、砸毁物品,甚至几度想割腕自杀。家人将她送进医院,检查后诊断为青春型精神分裂症。

  青春型精神分裂症常发于青春期,具有“起病缓慢发病急”的特点,能够在短期内达到严重的程度,患者常表现出思维支离、言语空洞、逻辑紊乱和被害妄想,且情绪极不稳定,喜怒无常,严重时可危及自己和他人生命,属于重型的精神疾病。

  那天带走她的“老公”其实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小杨。一周前,小杨到我们医院实习,第一次走进病房时恰逢董珍正在砸东西,一见小杨就立马跑过来抱住他,口口声声地喊着:“老公,老公,你终于回来了。”初来乍到的小杨哪儿见过这种阵势,在大家的解释和疏导下,终于接受了这个设定。从此,只要小董一发病,她“老公”就成了我们的“撒手锏”。

  周末我值班,夜里到楼层里转悠。因为小董近期比较活跃,于是我每次巡视都特意留意她。凌晨三点,我拿起手电再次巡视,刚到三楼,发现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隐约看清了是小董。我捏了把冷汗,不敢大声说话,怕吓着她失足掉下去。于是我故意制造了一点儿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后,轻言轻语地招呼道:“小董,还不睡呢?”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说:“有人要害我。”

  “哦?不会啊,你看大家都睡了,没有人要害你。”

  “刚刚还看到了,他站在阳台上,拿着数据线,想盗取我的记忆,他知道了我的USB接口,他就在下面,我要跳下去抓住他。”

  “我刚刚在下面看过,下面没人,看来那人应该在树林里,不如你下来,我带你去树林里找找,怎么样?”

  小董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随即转身下了阳台。看到她落地,我悬着的心也跟着落地了。刚落地,小董突然惊恐地四下张望,神色变得紧张起来,嘴里念叨着:“我老公呢?他是不是去偷我老公记忆了?”

  我急忙解释:“没有没有,你老公刚才还在呢。”

  “我要见我老公,我老公呢,他是不是把我老公藏起来了,我要跳下去找我老公。”

  我没办法,只能给小杨打电话。半夜三点,小杨从宿舍赶来了,折腾了一夜,才劝她走回病房。

  安顿好小董,小杨走出病房,皱着眉头问我:“郝叔,如果她每次这样闹,每次要见我,是不是我都得无条件地出现?”

  “如果你出现了,救下她,你会苦恼一晚上。如果你不来,她跳下去了,你会内疚一辈子。”

  小杨摇着头,摊着手对我说道:“我是大夫,是来治病的。我不是演员,整天扮演她的老公。”

  “扮演她的老公就是在治病啊。她犯病的时候,你的出现会让她情绪稳定,让她能够配合治疗,这不就是在治病吗?”

  小杨似乎还是接受不了,我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说得对,大夫就是治病的,但治病不光是靠药,还得走心啊。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至少在良心上,慢慢来吧,你会习惯的。”

  那一夜,我和小杨聊了好多,从我的各种奇葩经历到他的新医学知识,我们相谈甚欢,一直到天亮。

  半年后,小董出院了,医护们都在门口送她。小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朝小杨走过去,拉着小杨的手,眼睛里浸满泪水,沉默片刻后,微笑着说:“我走了,老公。”

  小杨显然早已接受了这种设定,也笑着对她说:“保重。”

  送走小董,小杨转身的瞬间也哭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那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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