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手套
一个风很野的冬晨,我听着就慌。我裹得像个粽子,两只小手却光着。奶奶昨儿就捣过箱柜找手套,想拿出来备着,却没找着,偏今儿气温又骤降。“早上算了吧,我日里赶一副?”奶奶那干惯粗活的手从未失巧,女红不在话下,就是样式忒土。
“你给我钱,我去路上买一副就得了!”我说。“太贵了!太贵!”奶奶喊。
我手往衣袋里一插,悻悻出门。风一个劲往缝里钻,袋口自然也是缝。进教室的时候,我觉得手上的血冻住了似的。听写了,笔都握不牢,我的字不差,可这回二十个词里,竟挑不出一个像样的。
中午,我拿着听写本回家,往奶奶面前一丢。她看看我红肿未消的手,又看看听写本,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倒开水,调水温,说:“手多泡泡就不会生冻疮了。”
我将手放了下去,但没接奶奶话。她又说上午被事绊住了,下午得继续。
“你还不如早给我钱去买呢……”我说。
“下午暖和,不用戴手套,我晚上一定给你织好。”她说。
我只吃了半碗饭,就去学校了。是的,她养我的这十年里,从没主动给过零花钱,我讨要也不给,我连哭带滚,她或许会给个五角,又希望我能塞进储钱罐里。
奶奶是在晚饭后才拆起一件绿色的旧毛衣的,这就是织手套的毛线。早听她说过,那毛衣已重织了四五回,毛线已纤细,深绿也成了浅绿。“旧毛线还有什么暖气。”我捏着怪腔。奶奶说她有法子。
我泡好手脚,抱着个暖瓶,睡到了隔壁房间。奶奶说:“也好。”我只盼明早睁眼就能见着手套。夜里下床撒尿,见奶奶的房门露着一条缝,呀,她还一针一针地在打着,借着江对面的马路上投上来的灯光。我忽然生起歉意:“奶奶,早点睡呀。”她说:“好,马上就好,你快去躺好,感冒了又要花钱。”我转身就去了,转得很干脆。
翌晨睡醒,枕边赫然放着一副毛线手套,没有任何图纹,然而,很紧,很厚实,细一看,竟是双层的,套在刚出被窝的手上,好暖和,好暖和。
平常这时候,奶奶已在给我备早饭了,这会儿怎么没一点声响?我急急跑进奶奶房里,她靠着被团睡着了。床边放着一条浅绿的围巾,一顶浅绿的小帽,一只浅绿的袜套,还有未完的小半个袜套拽在她手里。
那副武装护着我走过了四五个冬天,却在一次搬家后不见了踪影。其实,那个通宵之夜本就暖得紧。我后来愈觉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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