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橡皮,你试试
我上高二的时候,学校来了一个女老师,说要接我们班,当班主任。大家都很激动,坐着静等。她给我们开班会,一开口,居然说的是侉子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有些惊愕。那么多年,我们都生活在方言的荒山野岭里,那天,她的声音,像突然绽开在眼前的一朵奇葩,让我们惊艳叫绝。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明白,她说的不叫侉子话,叫普通话。
她教生物,我的生物成绩很好,我们班的生物成绩都很好。我们都喜欢听她讲课。她的普通话中,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隔着十几年的岁月风尘,一直想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清楚。
她的丈夫在县里的广播站,是个领导。有一次,她说,小橡皮(她总是喊我小橡皮),你试着给广播站投投稿吧。其实,我对县广播站的印象并不好。记得有一天晚上,看完电影,从电影院出来,正是瓢泼大雨,我们飞奔着往学校赶。街道两边的电线杆上,喇叭正在播出当天的天气预报。记得很清楚,播音员操着浓重的方言说:今天天气晴,北风2到3级。我们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什么破广播站!
然而,我还是稀里糊涂写了一篇,寄去了。一个周六的中午,我们正在宿舍前面洗衣服,同学喊我的名字,说:快听,广播里正在播你的稿子。我的心咚咚乱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我屏住呼吸,静听,那天正午的风好像故意跟我作对,大得癫狂,刮得广播音东西乱窜,我只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居然听出了一头汗。我写的稿子,全城的人都听过呢。为此,我激动了很长一阵子。
高三的元旦晚会,班主任老师从广播站为我们借来了一套设备,让我们大开眼界——一个大录音机,还有一个可以别在衣领上的无线话筒。这在上世纪80年代末,是个稀罕玩意儿。那天,班主任喊住我,说:小橡皮,你试试,当当主持人。我别着话筒,听着录音机喇叭里传出来的怎么听也不像自己的声音的声音,穿针引线,竟然成功地主持了班里的晚会。
记得,那天晚会的高潮,是我的同桌李建宇表演气功。李建宇撩开衣服的前襟,露出红红的球衣,他说,他的肚子可以随便打。那天,好多同学都举了手,要一试他的气功。但李建宇最终选择了我。毕竟,在上课的时候,我们曾经悄悄试过,他非常清楚我一拳打出去,是可以承受的力量。那天,我一拳打过去,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再看看班主任,笑得更是前仰后合,爽朗得连普通话的味道也没了。
晚会结束的时候,老师摸了摸我的头,极为赞赏地说:小橡皮,你主持得不错。
班主任家住在附小的对过。傍晚的时候,我们到附小的小操场去背书,经常看到她在几间平房里出入。高考前一个春天的傍晚,她遛弯的时候,叫住了我,鼓励我好好学。那一个黄昏,凉风习习,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一起一落的,像跳跃的黑色丝绸,漂亮极了。她说了些什么,说了多长时间,统统忘了。只记得我要回学校的时候,她和我招手的姿势,是那么温暖,霎时,仿佛地老天荒。
我当时学习并不好,而同桌李建宇总是班里的前三名。有时候,我会不间断地盯着李建宇看,然后便不停地问自己,除了他会气功,我们俩到底差在哪里呢。一遍遍地问过,又一遍遍无法抑制地自卑。好在我的这个说普通话的班主任老师,眼睛并不总盯在几个学习好的同学身上。她常常笑眯眯地对我说:小橡皮,你可以试试……
那个春天过去,河开了,草绿了,短袖上身了,高考已经很近了。然而,猝不及防的是,班主任老师随着丈夫一起调走了。她站在讲台上,只是简单地和我们交待了几句,然后,她,以及她好听的普通话,就像一朵云彩,飘走了。
我怅惘了很长很长一阵子。也许,老师并不知道,一年的时光,我心中的荼蘼花,因她开到正烂漫。然而,一低眉,一转眼,所有的花事,随着她的离去,零落殆尽。
现在还常常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耳畔就会暖暖地回响起一句话:小橡皮,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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