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秋
秋天是从头顶开始的。草木依旧葱茏,莲未老,雁未回,顶上的烦恼丝,却一根根地飘零了。晨起栉盥,捋一把秀发,顺下四五根,再捋,七八根,捋呀捋,捋到心惊肉跳,怵然住手:“这是怎么一回事?秋天了吗?”翻看日历,果然,已立秋二十余日!良人说:“这是秋打美人头。”不仅美人,也打壮士头。入眼是,春衫正翩翩,看头顶却是,秋色已三分。记起昨日,遇高中的女同学,她说:“还记得某某某吗?前些日子见到他。他现在,正春风得意,混成CEO了。可是,可是样子大变,胖了,额头的头发也掉了,我们跟他开玩笑,说是前途光明。”我笑,忆起高中时的他。
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冰”字,人也冷傲得很,瘦而颀长,高高地昂着头,走在热闹的校园,像一只独步的仙鹤。喜欢他的女生一大群,却只能远远地望着。有一年元旦,互赠贺卡,我写给他的字是:“你真的是湖里的一块冰?”已记不清他如何回复。如今,“哗啦啦”二十年流过,当初的青涩少年,已是发福中年,果实结了一树树,叶也落了一层层。
回家看母亲。母亲养了一院子的鸡鸭,好好的院子,被糟蹋得“臭气冲天”。大热天的,母亲还赶着去割草、剁食。我不停地埋怨,埋怨她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侍候这些臭哄哄的东西。母亲说:“喂大了给你们吃啊,自已喂的土鸡香。”
大清早,不见母亲,跑到院里一看,母亲正戴着老花镜杀鸡。土灶上烧了一锅水,鸡在里边烫,她拔几根鸡毛,就把手甩一甩,因为水太热,烫得指头疼。
我吓了一跳:“你杀鸡做啥?”母亲说:“你带回去炖着吃。”我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偷偷起来杀鸡,她怕说了,我就不让杀,而她杀了,我只好带走。
我说,今天不走了,中午一起吃。
母亲想了想:“要不我再杀一只你带走?”
我去街上办事,回来时,鸡已炖得半熟,香气窜了半条街。我掀开锅盖,舀半勺尝尝,“噗——”地吐了,“太咸了!”我大叫。母亲在院子里剁鸡食,听到叫声,抬头道:“啥?太甜了?那你再放些盐。”我急得直跺脚:“你耳朵背啊?是盐放多了,咸!”母亲慌忙站起来,用手扶了弯着的腰:“最近就是聋了……”
我往锅里加了一壶开水,尝尝,还是咸,看看肉皮,鸡毛还没有择净,母亲眼花,看不清。“为什么不等等我回来做?”我急吼吼地说。
“我想着你忙,唉,我咋就这么没用了呢,连锅汤也炖不好……”母亲站在锅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赶紧说:“没事,多炖点也好,让街坊邻居都尝尝!”
我想,我真是太过分了,不就一锅鸡汤吗?值得让母亲自责?!可是,可是我那能干的,会做虎头鞋,会扎花,会当外科医生,会给鸡动手术的母亲哪去了呢?从什么时候起,母亲这么老态了,眼花了,耳聋了,背驼了……是從父亲故去那天吗?掐指算来,父亲离去,已快三年。
想起父亲在时,我曾带他俩游过重渡沟。我情不自禁道:“妈,我前两天又去重渡沟了。”
母亲说:“哦。”
我女儿说:“我姥爷坐过的秋千还在,我坐了。”
…………
院里有棵核桃树,核桃熟了,“啪啪”地往下掉,有一颗,砸到我头顶上,疼得我真想掉眼泪。
想起两句诗:“知君此去情偏切,堂上椿萱雪满头。”椿萱如雪,是洒落在每个儿女头顶的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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