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流年香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很辛苦,一个人养活两家十几张嘴。父亲很节俭,印象里他最大的奢侈,就是吃块鸡蛋饼。那时,母亲常变换花样,做出不同口味的蛋饼。那段清贫的岁月,一旦被轻轻翻动,便溢出香喷喷的美好来。哪怕再窘困,母亲也很少让父亲受饿,家境好点的时候,常给父亲做几个馒头。当父亲下班后,母亲将馒头切成薄片,两面裹上鸡蛋液,放在热油锅里,煎得两面金黄,齐展展码在盘子里。馒头裹着金色的衣裙,油画一般明艳,香气浓浓,口感极其酥脆。
饼做好了,父亲并不先吃,总叫我端几块给奶奶。奶奶每次吃着饼,嘴里都含含混混,念叨着父亲的好。她干瘦的身体,在黑色大襟棉袄里,微微颤抖,眼角濡湿。奶奶一生不曾生养,抱养了一个儿子,结果却英年早逝。父亲来到她家里,担负起赡养她老人家的责任。
父亲吃的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几块饼,还要留下大部分分给我和姐姐们。馒头片脆脆的,咬一口,饼屑纷纷掉下,似白色落英,散出岁月的清香。
那时,父亲时常夜晚出诊,为附近的乡邻看病。母亲就坐在灶房,我们围着她,要她说故事。母亲说着说着,眼睛就瞟向窗外,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她心里牵挂着父亲。等到月亮爬上柴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父亲裹着一身月色回来了。
母亲便忙活起来。她拿出一枚鸡蛋,取一把面粉,切一些葱花,舀一瓢清水,和成流动的面糊。这时,姐姐已把柴火烧得旺旺的,母亲向热锅里,倒一勺菜籽油,油热腾腾冒气时,就倒入面糊。面糊“嗞嗞”作响,一会儿,就鼓成厚厚的饼块。待底部烙香,再翻个个儿煎一下,两面金黄后,用锅铲切成小方块,葱花蛋饼盛装出“炉”。
鸡蛋饼色泽金黄,有了葱花,便绿盈盈、油亮亮的,看一眼就馋得口水直流。照例还是先送给奶奶,父亲没吃几块,就说饱了,碗底的那几块,自然是我和姐姐们的了。
我捧着蛋饼,起初并不舍得吃,轻轻闻着它散发的香味。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直到母亲催我时,我才小口小口地品尝。鸡蛋香混着葱香,从舌尖一直渗透到心头。瞬间,身心俱暖,寒冬似乎悄然隐去,春天在心底生出繁花嫩叶来。
早春二月,天气渐暖,母亲在院子里,支起鏊子烙煎饼,满院的风里流动着煎饼的香味。见我馋猫似的坐在边上,她会从鸡窝里掏出一枚鸡蛋,切一把小葱,舀两勺油,摊一张属于我专人享用的煎饼。
母亲摊的煎饼薄而脆,蝉翼一般透明,手指轻轻一弹,饼就四碎成片。她在摊好的煎饼上,刷一层油,把鸡蛋在鏊边一磕,鸡蛋就顺着鏊子滑动了。接着,她手拿刮片,按住了鸡蛋,轻轻一刮,煎饼上就现出图案:有的地方似金色的锦缎,有的地方如洁白的云朵。待图案定型后,再撒上一层绿色的葱花,煎饼便冒出香香的热气。然后用刮片,左右一折,上下一叠,一块煎饼就做好了,方方正正。
我吃一口脆脆的煎饼,就几块萝卜干,或者苏北特有的酱豆,再喝一口青菜咸稀饭,心里觉得无比满足。
有一回,父亲给我讲起鸡蛋煎饼的故事:山东人最会做煎饼,民国有个叫徐少成的山东人,他怀揣摊煎饼的技艺,闯关东来到沈阳。到了后,他发现沈阳东街,到处都有山东煎饼,心里喜忧参半。为了在沈阳立足,他便潜心研究,后来在鸡蛋中找到灵感,自创徐家鸡蛋煎饼,不久,风靡整个沈阳城。
一张简单的煎饼,带给我们的幸福,胜过一切春暖花开。父亲讲的故事,隐约给了我一把打开春天大门的钥匙。
春天到了,母亲的菜篮子丰富了,鸡蛋饼的花样也多了。母亲随时都能从田里,挎回一篮菜蔬:新生的韭菜,淡紫的香椿,绿色的蒜苗……天气暖了,鸡下蛋也勤快许多。每一天,鸡窝里,都会躺着几枚鸡蛋。母亲做鸡蛋饼次数也多了,蔬菜也放得多,满溢着春天特有的芬芳。
童年时,苏北乡村的生活,清贫又简单。几个鸡蛋,在母亲手里,就能变出许多花样。不起眼的雞蛋饼,让贫瘠的日子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那个饿肚子的年代,母亲总能想出办法,让我们吃上鸡蛋饼。而她,很少吃上一口,在她的观念里,家人的肚子饱了她就不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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