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货郎担
我的老家在豫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方圆30里了无人烟,村庄静卧山中,山山相连,山外是山。热闹的集市远在几十里开外的乡里,仅有一条蜿蜒的山路相通,交通极为不便。“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儿时的我之所以日日期盼着过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新年到了,货郎担们也就来了。年终岁末,货郎担们三三两两走乡串户,或肩挑扁担,或推小木车,或骑威风凛凛的铁单车,各自的装备里无不载满了货物——大到收音机、暖水瓶,小到针头线脑,令人眼花缭乱。他们时而大声吆喝,时而摇动拨浪鼓,时而唱上一段别有风味的民间小调,以此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从异乡来的,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管他叫老张,货郎担老张。
老张并不老,光头,圆脸,厚嘴唇,30来岁的模样。长得五大三粗,魁梧异常。老张卖的货物美价廉,人又厚道老实,深受乡亲们欢迎。老张另一个打眼的地方就是嗓门亮,只要老张在村口喊上一嗓子,村里人就知道是他来了。老张会唱一些不知名的小调,来了兴致时,他会边推着小货车边唱上一段,那曲调时而欢快,时而低沉,抑扬顿挫,扣人心弦,很是动听。老张的小调算得上我荒芜的童年岁月里最好听的音乐了。
每年老张都会来我们村八九回,大都在年关。老张的到来对我们那个僻静的小村庄来说无疑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尤为兴奋。只要他一出现,母亲就会给我一些钱打发我到老张那里买醋、盐之类的生活用品。每次母亲都会多给我一毛钱,而这一毛钱由我任意支配。
买东西时,我的嘴特别甜,一口一个张叔叫着,叫得老张心花怒放。有时,心情不畅时,我也会学着大人的样子老张长老张短地喊着。老张听罢,装着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拉长了脸道:“小孩子要有礼貌,你要是这样喊,我就不卖你东西了!”可说归说,他从不认真计较,东西照样卖给我。买完母亲交代的东西后,剩下的那一毛钱,不出意外,我会用它买一块香甜的麦芽糖,为了占点小便宜,我殷勤地乞求:“张叔啊!我家还有一个姐姐,您给我一块糖让我回去咋分呢?”老张听完,裂开嘴憨厚地一笑,又捏起两块亮晶晶的麦芽糖轻轻地放到我的手心里,认真地说:“你很有礼貌,这一块是奖励给你的。那一块是给你姐姐的。”我攥紧糖块,道谢之后心满意足地走了,这些糖在我手里通常不会超过3分钟,在到家之前,全都进了我的肚子,当然也包括姐姐的那一块。
其实,大人们更是期盼老张的到来,一是因为老张的货好,二就是老张会唱民间小调,山里人无以为乐,能听上小调比吃肉还高兴。大人们起哄让老张唱上一段,起初老张有些腼腆放不开,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终于使老张招架不住,做出了一系列整理衣服的动作。大家知道,这是老张开腔的前兆。
那时,老张唱了很多小调,有些调子喜悦,逗得乡亲们哈哈大笑,有些调子伤感,让人听罢黯然神伤。如今,这些小调我基本都已淡忘,只有一首记忆犹新:“小妹大了嫁个穷木匠……回家翻山回……”那时,我还不能领会唱词的含义,邻家二叔最小的女儿每每听完这首小调,都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到我母亲的怀里,问:“大娘,你说我长大了,我爹娘会不会把我嫁给一个穷木匠?”我的母亲一边安抚她,一边抱怨道:“老张,你不要唱那么悲的调子。看,把小孩都唱哭了!”老张听完,呵呵一笑就不吱声了。
慢慢长大后,我走出了山村。最后一次见到老张是在一个农历小年前夕,他依旧推着他的小货车挨家挨户兜售物品,他的背微微弯曲成了一个弓字形,脸上的皱纹也平添了许多。我又惊又喜,一番交谈后他记起了我。那时,村子里的代销点已建成规模,家家都有了电视,再也没有人稀罕老张的货物和他的小调了。我从他的货车上买了一包香烟,他不要钱,我坚持把钱塞进他的衣兜。我想听他再唱上一段小调,老张却凄凉地摇了摇头:“不行了,人老了,底气不足,况且嗓子也哑了!”说完就推着小车晃晃悠悠地走了,看着他推着小货车渐渐消散在暮霭里,我的心头涌满淡淡的伤感。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过老张。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祝愿他一切安好。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那些渐行渐远的往事如同花开花落,一岁岁,一年年,总是在一个个夜晚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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