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爷
我的老家在鲁北平原,村子虽然不大,却是清一色的刘姓,唯独石头爷是个例外。他虽然也姓刘,却并非他的本姓。听爷爷说,他是石头爷的父亲当年从外乡捡来的,是个弃婴。之所以给他起名石头,就是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像石头一样硬朗朗地活下来。我记事的时候,石头爷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头。很瘦,但精气神儿特好,他无儿无女,老婆也早在他五十多岁时就过世了,尽管孤家寡人一个,但石头爷却是个十足的乐天派。他有一把长长的猎枪,等到地里的庄稼都收干净了,他就用那把猎枪转悠着打野兔。石头爷年轻那会在外边扛过枪、打过仗,他说当的是八路,也有人说当的是杂牌军。但不管当啥,他反正亲手干掉过两个鬼子。就凭这,便足以让我崇拜。所以一有空闲我就会跑到他家,缠着他讲那些如何英勇杀敌的故事。每次讲完,他都忘不了发一句感慨:好铁炼好钢,好男要扛枪。而我也就是从那时起,暗暗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去当兵。
除了崇拜,更让我没齿难忘的是石头爷对我的慷慨“资助”。那时候,痴迷听评书和小说的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台收音机。可彼时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就连书包都是母亲用旧毛巾缝制成的,所以,打死我也不敢跟大人提及此事。只是每到村里的大喇叭开始播评书的时候,我都会跑到大街上的电线杆下边,认真地听。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到点了,大喇叭却迟迟没响,而我还傻傻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后来居然倚在电线杆上睡着了。母亲等不到我回家吃晚饭,便到石头爷的家里找我,两个人这才急火火地找到正在电线杆下熟睡的我。
以母亲的脾气,一顿臭揍是躲不过了。石头爷一定是看出了我的害怕,他朝我挤了一下眼睛,然后对母亲说:“正好我今天刚打了一只兔子,就让河子跟我去吃吧!晚了就睡我那。”我对石头爷真是感激涕零,因为他不但让我免于一顿皮肉之苦,还让我实实在在地解了回馋,石头爷更破例让我喝了一小杯白酒。他说:“你已经13岁,是个小男子汉了,可以喝点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懵懵懂懂地对男子汉这个称谓有了自豪感。
那晚,躺在石头爷热乎乎的大炕上,趁着酒兴,我终于将自己埋在心里好久的那个梦想倾倒了出来。然后,就呼呼大睡了。
次日下午,我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石头爷正在我家坐着。原来他是特意来给我送收音机的。那是一台米黄色的半导体,有一块砖那么大,崭新的,十分好看。我曾跑到商店问过,这种样式的要24块5毛钱。我当时眼睛就直了,乐得直蹦高。
母亲一个劲儿地说着客气话,并责令我不可以收下这么贵的东西。后来石头爷急了,大嗓门嚷道:“好了,别磨叽了,等咱河子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给我买瓶酒就行。”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石头爷拿出省吃俭用攒了大半年的救济款,(那时候民政局每月发给石头爷五块钱)又卖了十张兔子皮后才凑够买那台收音机的钱。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这样一笔“巨款”他居然舍得为我这个外人花,他又不是我的亲爷爷!
我对石头爷说,等我长大后自己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您买瓶酒喝。并叮嘱石头爷一定要好好活,好好等。“好啊!好啊!我等着。”石头爷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头,一边乐呵呵地答应着。
可是石头爷没听我的话。就在送我那台收音机的第三个年头,他永远地走了。当时我正在十里外的县城读高中,等父亲把我接回村时,石头爷已经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了。
因为无儿无女,也没人披麻戴孝给他守灵,所以只停放了一天,乡亲们便将他入土为安了。而那台收音机从此成了他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念想。两年后我应征入伍,临行时身上带的唯一一样东西也是那台收音机。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忙碌之余,还会想起石头爷,想起那个瘦却精气神特好的老头。并常常感念地想,如果不是当年受他的影响,我就不会选择当兵这条路,而后接着走进都市;还有那台收音机,不但陪伴我度过了清贫却无比快乐的年少时光,而且更让我懂得了其实俗世间“雪中送炭”的恩情远比“锦上添花”要厚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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