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丽的指甲
美甲店里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男的,这的确有点尴尬。再加上花团锦簇的女客人,我更是格外引人注目。表姐甚至取笑我,不如戴上假发,做个假女人……高中毕业后,我去了表姐的“丽之风”美甲店学美甲。我是偷偷去的,瞒着父亲。但一星期后,父亲还是知道了。看到我进来,他一拍桌子就骂开了:“一个大男人,去为女人画指甲,丢不丢脸?”
父亲以前曾是一家电器工厂的车间主任,训惯了人。他曾手把手教我拆装电机,做电路板,可我对电器却毫无兴趣。我读高中时就没少往表姐的店里跑,对指甲上那些美轮美奂的彩妆,一直跃跃欲试。
见父亲暴跳如雷,我一头钻进卧室。
清晨,我早早起床,准备去店里。刚打开卧室的门,就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脸朝着我的门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为女人画指甲?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我就不知道,这画指甲也能出状元?”
“学会了美甲,起码将来能为自己老婆做一件讨她欢心的事。”我冷冰冰地扔下这一句,甩门而去。
要知道,这些年,父亲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大小事情从来都是他作主。他何曾听过母亲的意见?又何曾做过一件事来讨母亲的欢心?
来到美甲店,我什么都不再想,一心一意地学着花样。店里来了客人,我便看着几个师傅画。美甲店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男的,这的确有点儿尴尬。再加上花团锦簇的女客人,我更是格外引人注目。表姐甚至取笑我,不如戴上假发,做个假女人。我知道,她迫于父亲的压力,也想让我转行。
我心里憋着气,美发店有数不清的男美发师,美甲师为什么就不能是男人?我偏要证明给人看!我白天在店里看,晚上回家学,我又买了多种甲模,一遍遍地在上面描摹。常常地,我会一直画到凌晨。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我能接待顾客了。尽管做得比较慢,但绝对耐心细致。修指甲,打磨,涂色,打底,用彩绘笔小心地蘸取色料……每道工序我都做得一丝不苟。
开始,我每天只能接待两三个顾客。慢慢地,各种花样熟记于心,我做得越来越快,找我美甲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心里窃喜。
可是,这种成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每天一遍遍地重复熟悉的花样,熟悉的工序,我突然觉得这跟组装电路板没多大区别。
晚上回家,父亲正跟母亲讲着什么,母亲戴着老花镜,脸上有着少有的兴奋。
我走过去,看到父亲在画图纸。他们买了一套大些的房子,虽然还没拿到钥匙,但父亲已经在设计装修图纸。现在,他正在给母亲一边画图一边讲解。
我在桌前站了片刻,突然有些诧异。我发现父亲画的图纸都是反的。那是些立体图纸,父亲画着门厅,客厅,讲着客厅要做什么样的电视墙,门厅设计什么样的鞋柜,母亲则连连点头。我转到母亲的位置,恍然大悟:父亲反着画图纸,是为了让对面的母亲一目了然。
呆愣片刻,我问父亲什么时候学会了反着画图纸,父亲头也不抬,说跟你妈结婚那年。
“那还是第一次装修房子,我怀着你,已经六七个月了。我坐这边你爸坐那边,他一边画一边讲,可我怎么都不明白。后来站在你爸身后看他画图,看不了几分钟就觉着累。索性,你爸就反着画。那样,我倒是一下就明白了。从那时起,他养成了习惯,凡让我看的东西,都反着画。”母亲说着,脸上竟然现出陶醉的微笑。那陶醉里,恐怕还有几分自豪,就像在说,这样的体贴,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我尴尬地站了片刻,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突然,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父亲为了母亲能明白,所以正图反画,我为什么不能站在客户的角度,从她们的眼里看甲妆?美甲书上的图,大都是花朵,蝴蝶,星空,月色,正着画反着看,图是一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造成了甲妆的局限。
整整一晚,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将几个指甲模型放到桌上,试着反画出一枝玫瑰,一根竹子,一个踢踺子的小人……这样画起来很有难度,尤其是构图比例。反着看是正常的,正着看却不伦不类。不过,我并不灰心,父亲都能反着画出立体图纸,我就不能反着画出玫瑰花?
事实证明,我的创意并不是异想天开。当我在甲模上经过反复试验,终于能够反着画出玫瑰花、兰草、孩童,顾客的反应首先是惊讶,接着就是惊喜。受到鼓励,我抛弃了所有从美甲书上学到的图案,开始自己创造新的甲妆。用了整整半年,我创造了十个系列。
“岁寒三友”,是给中年女人的。一竿翠竹、一枝老梅、一株青松,看上去庄重典雅,清丽脱俗。“圣诞之夜”,是给年轻人的。长袜子、圣诞树、马车,活泼而不失童趣。“情人节礼物”,是给情侣的。拇指画女孩的一只小袜子,上面写一句话,“想把你的袜子藏进怀里”;食指画一只小虫举着玫瑰花,也有一句话:亲爱的,我永远在这里……
我的甲妆,不再死板。我想象着客户的心情,揣摩着她们的喜好,就像父亲坐在母亲的对面,却用母亲的眼睛来看图纸一样。
“丽之风”很快成为全市美甲店的龙头,表姐又盘下了楼上的一间店,专门给我一个人使用。要知道,每天找我美甲的人,要排队预约。所以,进店刚满一年,我就成了表姐的合伙人。没有投入一分钱,却获得了一半的股份。
表姐曾问我,还能创造多少甲妆?
我拍拍胸脯,想创造多少就能创造多少!
这不是大话,因为我在不断地发现新世界。一对情侣因为误会很久不在一起,女孩找我来做甲妆。我突然灵机一动,建议为她量身定做“故事甲妆”。十根手指,讲述一个凄美缠绵的爱情故事。后来那个女孩发短信告诉我:他们和好了。她会永远记住这个故事,记住珍惜彼此的感情。
年底。市美甲协会举办美甲大赛。我以题为“化蝶”的梁祝故事做甲妆,一举夺得金奖。那天,我很兴奋,兴奋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回到家,客厅摆了满满一桌菜。父亲温了老酒,破天荒为我倒了一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夸奖我:“好样的,儿子!想不到画指甲竟也画出了状元!”
我低下头,偷偷一笑。我并不打算告诉他,我的灵感和创意,其实是来自他对母亲不经意的爱。是这爱的延伸,促成了我今天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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