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停靠的小站
送女儿去广西读书,全程26个小时,不知经过多少未停靠的小站;每当火车经过一个未停靠的小站,站名牌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站名,但我知道,此刻我已经到达一个地方,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它或许是一座小城,一个小镇,想必有着和我们没有两样的生活,有着和我们没有两样的幸福和忧伤,但就是那么一个瞬间,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那儿。曾经有几次,我独自行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三步两步地想追过去,但那熟悉的背影已经在某个街角消失了。还有一次我发觉这个熟悉的背影,竟是某个已故的长者,整个人就愣了,僵了,恍如隔世,而前尘往事就稀里哗啦地涌来,一阵风刮过,有很多东西落下。前几天,和朋友去喝酒,走在黄昏的街头,突然有人喊了我一声;我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人啊!街头沉沉的暮色,是一本没有文字的书;它不适合阅读,而适合沉思。心中的积雪尚待融化,不必怀疑冥冥之中有喊声。
十几年前,我去石家庄出差,想到临近的一位老同学,便抽空坐车到她所在的县城,结果扑了个空,她也出差去外地了。我本是一时兴起,事先没跟她联系,此刻除了惆怅,倒也没啥,坐在县城车站石阶上等车时,突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穿过车站前开阔的广场,披着一身灿烂的阳光,感觉又不太像是她了。有的人心神恍惚,有的人心地明澈;我属于前者,猛地直起身,却迈不开步,怯怯地喊了声她的名字,但她已匆匆地进了车站,消失了。或许那就是她,她想不到有人忽然喊她的名字,没有听见;或许那不是她,而是我的心思所致,看走眼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见过她了,已经足够了。
我不是个多梦的人,但经常做同一个梦,梦境始终是一条熟悉而陌生的老街,我在这条老街徘徊,似乎想从老街的包围中突围出来,似乎又想在老街中寻找什么;每次都没有明确的结果,总是在半途中猝然惊醒。老街的景致却是醒来后也是熟稔的,它不是老家,不是现居地,也不是现实中抵达过的任何地方;但它就是那么熟悉,就像我前世居住在那儿,熟悉那儿的一草一木;但它又是那么陌生,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无法找到。时下穿越成风,一个人突然跌入时光隧道,眨眨眼就到了唐朝清朝,这个未必可信;但我总觉得冥冥之中,在某个对的时间和对的场合中,会与自己的前生后世偶遇。就像张爱玲所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那个人不是别人,其实就是你自己。
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屋子里,有人敲门,我想也没想就去开门,门外却没有人。午夜独坐,想起远方那些细小事物泛着幽暗的光,往事交织成温柔的一片絮语;该和谁去交谈,交出自己的前世与今生?死去的在悄然复活,活着的在悄然死去;婴孩出生,美人迟暮,该发生的一切从不犹疑。所有的铁轨都来自远方,那熟悉的背影、熟悉的梦境、熟悉的喊声……这些生命列车一晃而过的未停靠的小站,它就孤单、固执地站在那儿,成为我们凝视的窗外,成为我们无法解密的生命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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