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的故事
我们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其实是吃米的人。在香港,一般市民几乎没见过稻田,没见过禾苗如何长高、结穗,更没见过收割打谷,只看到一袋袋白米干干净净、包装整齐地排在超市的货架上。但是有许多习俗不断地提醒我们,米是我们华南地区无法割舍的文化支柱。例如香港每年一度的“派平安米”,传统的乡社与善堂还秉承着这种古老的信念,认为发白米给老人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而那些忍受日晒雨淋之苦,花去大半天时间排队的老人家,除得点便宜之外,心里想的也就是随着那包白米而来的庇佑了。
绿色和平组织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展览,叫作“我的土地,我的稻米,我的生命”。组织者把照相机分发给五位云南农民,请他们任意拍摄自己的工作、伙伴与生活。他们拍出来的照片十分有趣,我们通常看到的是游客与摄影师在这片美丽土地上制造出来的标准影像,却从未见过这些连相机都没拿过的农民拍出的稻田与村落。他们拍出来的不是格式化的纯朴村落,也不是夕阳西下时的金黄稻田,而是切切实实的身边的人和事。
看着这些来自农人视角的稻田,这段从土地到我们碗里白饭的链条一下子鲜明了起来。这时候,我们或许会去想象:那块稻田上的人过得怎么样?他们种的东西卖得出去吗?如今的米价是否太便宜,便宜到他们根本养不活自己?那些经过基因改造的种子要花多少钱去买?种下之后又要用多少化肥?农民可都负担得起?
一切外来者,皆须尊重农田的规律,即使政治运动闹得最凶的年代也不例外。我曾听一个知青说过他的经历,他去的地方以种稻米为主,而且全是梯田。每年开春插秧是件大事,必须格外慎重,每一行都要笔直笔直的,一棵苗与一棵苗之间则要有适当的距离,以保证每一株禾苗都有健康生长的空间,不至于因为贴得太近互夺养分而瘦弱枯萎。所以第一个下田插秧的人就得是最有技巧、最富经验的好手,因为他要是把头秧插歪了,后头整行也就跟着斜了。
在农村能下头秧的人无不备受尊重,因为他们不用工具,全凭自己的经验和本事,一年田地的新循环就从他们开始。当时,这些平时地位甚高的人全被打倒,到了春天下头秧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我的朋友很驚讶地发现,大家居然静静地让到一边,请出那位老先生。只见他不慌不忙,一弯腰就把一株秧苗直直送进泥里。待他成事,大伙儿才放心地跟上。一行插完,他老人家便不再劳动,坐到一旁闲闲地点了锅烟,一边乘凉一边看着其他人继续工作。农田有农田的秩序,能者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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