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叫婆婆纳
浸桃花为红笺,读池塘春草为绿罗裙,读飞花为蝴蝶,读荷下涟漪为连章草,读远山绿树为美人黛。万物有灵且美。我从来最喜欢植物,也喜欢植物的名字。不说话的自有不说话的温柔,云雀黄鹂,杜鹃声住,鹧鸪声切,听久了便觉饶舌。唯有一萼花一树叶在眼前,可久久缄默相对,其禅意略如旧友话雨,而更淡静了。
司空图《菩萨蛮》谓梨花为瀛洲玉雨,是极尊贵清净的名字。芳名芳名,唤之有香也。梅兰竹菊,桃李牡丹,诗人所爱,书句连篇累牍。近代苏曼殊有“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勉强也让唐诗里藏头露尾的樱花作了女主角。我猜,植物的世界若是一幕戏,主角总是寥寥无几,而多数花和叶是无名的吧——和人的世界,真的有点像呢。
我常在草地里见到一种小花,花是一种幼幼的蓝色,因那蓝色太莹净,花又极小,看来很像草地中卧着的蓝色萤火虫。那叶茸茸的,也瘦怯怯的。海棠铺绣,梨花飘雪,同花园子里的众芳比起来,它实在太过普通和单调。我将它采下来做书签,压成干花后,莹蓝顿黯,宛如将暮时东方沉密的天色。
我不晓得它的名字,擦肩而过,不过镂尘吹影的缘分。那一番注视,遂也隐没在人境的车马喧响中。
后来有一天清早做摘抄,抄了满满一页植物的名字:
“五叶地锦、七叶绞股蓝、花叶络石、花叶玉簪、细叶画眉草、凌风草、玉带草、狼尾草、芦竹、旱伞草、细叶芒、银边沿阶草、凤尾兰、丝兰、灯心草、铜锤玉带草、花叶燕麦草、香根草、细叶针茅、五彩络石、矾根、金边扶芳藤、小叶扶芳藤、花叶蔓长春、紫叶蔓长春、紫花络石、金叶络石、南天竹、重阳木、枫香、绣线菊、玉树花、龟背竹、紫叶小檗、云南黄馨、美人树、玉簪秤星树、天鹅花、夕雾、忽地笑、琉璃繁缕、婆婆纳……”
——嘻,奇怪,婆婆纳是什么?
在网页上,我找到了婆婆纳的图片——小小的蓝花,茸茸的叶子——正是它了。
原来你叫婆婆纳。
奇怪地想起巴尔扎克有句哀凉的诗:那蔷薇,就像所有的蔷薇,只开了一个早晨。好似惋惜。
不不不——惋惜什么?就算是只开一个清晨的蔷薇,也必有它的颜色和歌声,有它独一无二的微笑。
“所有的花都是灯,芳香就是其光线。”
原来所有的粲然一笑都有始终。原来那些市井一隅的故事都有动人之处。原来再普通的人和事,都不是無名。传奇不奇,便成了故事。你的我的故事虽然平淡,不传奇不跌宕,不做主角,但细细讲来,倒也可以娓娓动听呢。
清少纳言之所谓“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丝毫没有意思,这也是很有意思的”。我非多情,却常也做这样的荒唐事——譬如与婆婆纳的相识。万物有灵且美,我流连其间,不愿离开。
以温柔蕴藉之心待天地万物,亦苍凉世界中之一从容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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