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8-1-18 10:21:39

纷纷大漠雪,寂寂藏相思

  壹

  天已连阴数日,不见云日。广袤而沉寂的大地上,一辆马车风尘仆仆而来,四面围得严严实实,隐隐约约能听到从车内传出声嘶力竭的咳嗽。车夫蹙着眉,紧抿着唇,一勒马缰。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地掀开了轿帘:“怎么了?”声音沙哑虚弱。

  天色渐暗,四周渺无人烟,有些瘆人。看着车中的那人,一身白衣,外面还罩着宽大的白色斗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余下消瘦的下巴和殷红的唇。车夫一哆嗦,连带着嘴都不利索起来:“没、没事,跑了那么久,马跑、跑不动了。”

  “这样啊。”车内人一时有些低落,“自打入塞以来,天就一直这么阴阴沉沉的,是不是快要下雪了?”“是,是啊,往年,往年都是这几天下,下初雪。”车夫结结巴巴地回道。

  “初雪啊,我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还从未见过大漠的雪。”车内人轻声说着。“想看雪还不简单,我在幽州城里有一间客栈,回头等公子到了,我让婆娘给公子收拾出二樓临窗的屋子,风景最好,既能赏梅又能赏雪。”这些话他常说,用来给自己那间小小的客栈拉客。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要去寻一个人,下雪了,就寻不到了,所以,我要在下雪前赶到那里。”“前面就是幽州城,公子放心吧,肯定能在下雪前赶到,误不了事。”“我要去的地方,比幽州城更远一点儿,那里好像叫月半湾。”

  世人皆知,自从那一战之后,月半湾已然成了乱坟岗了。他孤身一人要去乱坟岗,在这暗夜里,单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车夫立马快马加鞭起来,他只想赶紧进城,去人多的地方,摆脱这种蚀骨的恐惧。

  贰

  洛英只身一人站在广袤无垠的大漠里,环顾四周,方圆十里只有眼前这家名唤“大漠雪”的酒馆。车夫说只能送她到这儿了,若要去月半湾,再向北直行五十里即可。可她只身一人,无车无马,若是徒步走到月半湾,就算那时她还活着,只怕是大雪也已经把一切都掩盖了……

  洛英从昏迷中醒来时,身上的男装已被脱去,换上了女子的常服,躺在酒馆的大床上。她绾了头发,下楼,大堂里空无一人。红木的大门敞着,一个女子正站在门口,门外寒风刺骨,冻得她缩着脖子直跺脚。

  “醒了?”身后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天凉,刚起来别往外面去,你先坐着,我在后院煎了药,等会儿给你端过来。”“有劳了。”洛英寻了个位置坐下,躲避穿堂的寒风。

  男子叫漠河,那女子叫红雪,是一对兄妹。洛英捧着手中的药碗暖手,问一旁正在生火取暖的漠河,可否卖给她一匹马。“我们这酒馆就这一匹马,你借用一下也就算了,反而要买!怎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索性一去不回了吗?”红雪一向直接,有什么便说什么。

  “雪儿!”漠河厉声打断她,又转向洛英,“姑娘莫要生气,雪儿就是这样,心直口快,你莫要放在心上。”“哪里。”洛英淡淡回道,她的话虽然直爽,却字字都说到她的心坎上,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雪儿的话虽然难听,但姑娘的病的确是再经不得长途跋涉了,何况风雪将至,不如在这儿先休养些时日再说?”漠河温言相劝。“不了,我要去寻一个人,下雪了,就寻不着了。”“姑娘要寻的,莫不是沉睡在月半湾的皑皑白骨?”

  洛英不语,望向门外,怅然道:“若是下雪了,一切都将被掩盖,便什么也寻不到了。”

  叁

  那年春日,洛英驾车出游,偏巧碰上了荒淫无度的五皇子。五皇子垂涎她的美貌,遭拒后,便恶念横生,动用朝中的关系给她的父亲定了个大不逆之罪,处以极刑,家中男眷流放,女眷收为官奴。

  那日,五皇子似例行公事一般前来折磨她,洛英拔下发簪横在颈间,抵死不从。慌乱中刺伤五皇子,从暗室逃了出去。恰巧少秦路过,仗着自己功夫好,便从五皇子手中抢了洛英,带回府里。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皇子手中抢人的,少秦是第一个。所以,当洛英脚落地的那一刻,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回去。少秦拦住她,说道:“好不容易将你抢回来,你怎么反倒要回去自投罗网?难不成你还舍不得那个恶霸不成?”“救人之前先要有自保的能力,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洛英冷冰冰地开口。

  “原来是担心我啊。你称呼我将军,当是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是从皇老五手里抢个人罢了,他不敢怎么样的。”“那人终归不是正人君子,只怕会在暗中做文章。将军常年征战疆场,不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种人,将军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这可怎么办呢?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抢走的那一刻,他大概已经记恨上我了吧。要不,你女扮男装留在府中,做我的亲兵保护我?”

  肆

  少秦每日的生活都很规律,上午练兵,下午议事,晚上读书。

  他让洛英把将军府当成自己的家便好,白日里他有事要忙,一天都不见人影,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寥寥无几的丫环小厮,只有洛英一个人。晚上便一定要洛英陪他用膳,陪他读书,他不困,洛英便不能睡。长时间坐着看兵书看得腰酸背疼,少秦一抬头,看见洛英正对着剑匣里的那把长剑发呆。

  他起身走过去,拿出那把长剑递给洛英:“这是我第一次出征时,父亲送我的。”

  洛英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一把剑,入手冰凉,想必已经饮过无数人的血,便问道:“它有名字吗?是不是像传闻中的名剑一样,剑一出鞘,必要见血才回?”少秦被她逗得直笑,说:“你呀,说书的故事听多了吧,哪里有嗜血的剑,只有嗜杀成性的人罢了。至于名字嘛,还真没有,要不你给取一个?”

  “你的剑,为何要我取名字?”洛英别过脸去,不让少秦看到她的窘态。“那,就叫落英好了,落英缤纷的落英,愿有朝一日,这把剑再不用在疆场上饮血,只为心爱的人舞一曲落英缤纷。”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洛英问少秦,为何要当将军?少秦说,他的父亲便是将军,父为子纲,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他虽不喜欢杀人,但也明白,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换来百姓期盼的和平。天之将明,少秦望着洛英的眼睛,说:“再过两个时辰,我便要动身去幽州了,你等我回来。”

  这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不断有捷报从塞北传到江南,少秦在百姓中的威望日渐提升,他们称他为常胜将军。洛英听了既开心又担忧,开心的是,少秦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把和平带给所有人;担忧的是,就算塞北的风停了,朝堂的风还起着。他可以挡住敌国百万雄师,却挡不住皇族贵胄的百般算计。

  伍

  “原来,你要找的人是少秦将军。”漠河轻声道。“你认识他?”洛英原本死寂的眸子里突然有了一丝的亮光。

  “那一战,我们本是占了上风,可以全身而退的,可运送粮草棉衣的援军迟迟不到,少秦将军只得在幽州城征粮,幽州地处漠北,阴冷干旱,哪里能凑出那么多的粮食来?将士们又冷又饿,哪怕有再高的士气,也消亡殆尽了。”红雪望着月半湾的方向,眸子里尽是沉痛,“可这一战,我们还是赢了,少秦将军带领将士们宁可同敌军同归于尽,也不允许他们踏入我们的土地一步。”

  洛英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湿了眼角。她认识的少秦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万死不辞。

  “我一定要在下雪前赶到月半湾,还望你们能把马卖给我。”“就你这身子骨,能骑马吗?就不怕死在半路上啊。我陪你去,你要是死了,我好把马带回来。”红雪说起话来还是那么不中听。“既然要去,那就一起吧,后院有马车。”漠河温润地说。

  少秦曾说,月半湾之所以叫月半湾,是因为那儿有一湾小溪,溪水清澈,有月的夜里,月亮映在这溪中,就像地上也有了一个月亮。可当洛英来的时候,溪水混浊,再不复当初的清澈,哪里还有月光?只余下一地森然的白骨,无人收殓。

  “这儿这么多的骸骨,怎么找啊?”红雪小声嘟囔。

  “剑,落英剑。”洛英轻喃,剑在哪里,他便在哪里。“在那里!”顺着洛英的目光望過去,红雪轻呼出声。在不远处的月光下,有一把剑迎风立着,剑上血迹斑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洛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落英剑旁,尸骨林立,却有一副尸骨右手紧紧地握着剑身。

  洛英膝盖一软,跌坐在地,原来,他知道她会来寻他,原来,他也像她一样害怕,怕她找不到他。所以,他要告诉她,他在这里,他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她。洛英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剑柄,缓缓道:“我找到你了。”

  “那剑柄上挂着的是什么?”红雪轻声开口。洛英腾出一只手取下剑柄上的那枚锦囊,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血迹斑驳的纸,上面的字迹已被鲜血晕染,依稀可辨的是——“只愿君心似我心。”洛英竟轻笑出声:“我便知道是这个。”

  陆

  这三年来,他们通过无数的书信,他说金戈铁马塞外风云,她回繁花似锦京城逸事,皆是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唯独有一封,只有寥寥数字。少秦对洛英说:“平生不会相思。”只这么一句话,洛英呆坐着看了整整一天,然后提笔回道:“只愿君心似我心。”他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那她便回他,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曾经的悸动与甜蜜,恍如隔世,远得就像是前世的一场春梦,风去了无痕。头顶有白茫茫如柳絮般的东西不断落下,洛英抬头,是大漠的雪。当大雪将这地上所有的尸骨都覆盖,谁还会记得曾经在这里,万千将士浴血奋战,哪怕是同归于尽也不愿敌军踏上这片土地一步?

  洛英最后的时光是在“大漠雪”度过的,和少秦、红雪、漠河一起。她死后,红雪将他和少秦一起葬在离月半湾不远的山冈上——既然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便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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