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8-1-18 10:21:11

《秋夜曲》是枚银针,挑开了心思

  蟋蟀啼阶叶飘井,秋月还来照人影。

  锦衾罗帷愁夜长,翠带瘦断双鸳鸯。

  幽兰袭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

  秋深夜冷谁相怜,知君此时眠未眠?

  黄仲则的这首《秋夜曲》,甫一诵读,就觉有一股清凉、幽艳之意袭来,如读李贺的诗,或纳兰的词。这诗的诗眼化用的是李贺《苏小小墓》中的诗句及典故——“幽兰露,如啼眼”,连内在阴凉的调性也颇似。而整首诗语言之流丽,诗中主角形象的塑造,诗境的营造,又颇有纳兰的情味。

  黄仲则初学作诗,多有拟作,博采众长,虽多因袭乐府旧题或前人旧意,但细品之,仍有不凡的才气和灵气,以气贯穿,不类陈言俗语,不是强凑苦吟。

  艳语俊骨悄然萌动,暗自茁壮,是他日后诗文的风骨,此时,尚不见后来的哀凉凄绝。

  若说《少年行》是他意兴风发的自诩,《秋夜曲》则逼近了少年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角落,温柔缱绻,欲说还休。若说《少年行》是一柄昂然欲鸣的金刀,《秋夜曲》就是一枚锋芒不露的银针,挑开了他的另一层心思,也缓缓地刺入了无数同病相怜的人心中……

  诗的起句就像电影的长镜头:蟋蟀在阶下啼叫,叫声又细又急。秋叶飘落了,可是思念还在生长。是更深露重、不冷自寒的晚上,皓月如霜镜,照着夜深未眠的人。秋月并非无情,它也懂与人做伴,只可惜,此时形单影只,月华照影,亦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离别让人心伤,是锦衾罗帷也温暖不了、抵挡不住的寒凉。我因和你分离而消瘦,心波凌乱,思绪迭飞。

  独行独立复独坐,这相思怎生排遣。我多么懷念你说你爱我,我幸福得不能成眠的日子,此刻你是否一样无眠?

  夜长愁人,我看见幽兰上沾满了露水,犹如情人的眼泪。

  苏小小的一生短暂如露,朝颜夕碎,如同经历了一场惹人心醉、令人心碎的梦。可是,有缘耽溺其中何尝不是命运的另一种恩惠呢?怕只怕,漫长寂寥麻木地度过一生,不解相思,不会相思。

  在沉凉如水的夜里,有祭火一般的热情在心中涌动。即使是在选择放弃的时候,我也没有停止喜欢你。

  我思念着你,只愿你也思念着我,纵然不见,也要各安天涯。

  其实,《秋夜曲》属乐府杂曲,多写闺阁怨女的相思之情。“秋夜怀人”是古老的主题。像中国古代诗歌传统中的角色一样,这首诗的主角,可以理解为女子,亦可看作男子。

  故事眉目不清,情节不复重现——可以确认的是,黄仲则的一生之中,必然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这份失落的感情凝聚为他诗文中一个若隐若现、徘徊不去的意象,也是除了感时伤世之外,他表达得最为丰富完满的部分。

  读着他的诗集,我忍不住欣慰地想,这段悲伤的经历,对他个人而言诚然是不幸,对于读者而言,却是值得庆幸的事。若非如此,哪有这许多惹人思量的警言妙句、流传至今的诗篇?这个论断,虽然稍显刻薄,却也是实话。

  除却广为人知的《绮怀》和为人称道的《感旧》,他的词集《竹眠词》中的一组小令《如梦令·晓遇》亦格外细腻地呈现了爱恋之中的他们相处的细节,让他这刻骨相思的来源也可见一斑:

  细雪乍晴时候,细水曲池冰皱。忽地笑相逢,折得玉梅盈手。肯否,肯否?赠与一枝消酒。

  闻说玉郎消瘦,底事清晨独走?报道未曾眠,独立闲阶等久。寒否,寒否?刚是昨宵三九。

  一阵雀声噪过,满院沉沉人卧。此去是书斋,只在春波楼左。且坐,且坐,我共卿卿两个。

  一抹蓬松香鬋,绣带绾春深浅。忽地转星眸,因甚红潮晕脸?不见,不见,日上珠帘一线。

  黄仲则的词极为清丽,哀婉缠绵悲苦处不弱于纳兰词,而豪迈旷达处更胜之。此组小令如娇花摇曳,回首前尘,真应了“如梦”二字。

  雪后初晴,池水波皱。她悄悄出门,在清晨折梅而返,却与早起的他不期然相遇,含情一笑中。他问:“可否借我一枝消酒?”她反问:“听闻你最近消瘦了许多,为什么还早起独自行走?”他说:“一夜没睡,在阶前伫立了很久。”她问:“冷不冷?昨天晚上已是三九。”

  谈话惊动了庭间觅食的雀儿,雀儿振翅纷飞,片刻间,院落又归于沉寂。此时闲庭寂寂,众人未起,两人相约去书房。他默默地注视她,见她晨妆慵懒,面带娇憨,真叫人欢喜。不经意间,彼此对视,她满脸羞红,像娇花带露初绽,慌忙闪避说道:“快看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这四首小令如同四幕精巧连续的画面,他的深情,她的羞涩,在他笔下纤毫毕现,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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