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味
味道是一门艺术,在舌苔上,在空气里,也在生命中。夏天去华盛顿,在飞机上看了《舌尖上的中国》,听得一句“家常百味,也是人生百味”,唇舌间蓦地回忆起许多味道。
思及味道,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姥姥。姥姥有许多拿手菜,记忆最深的一道菜是煎豆腐。把鲜豆腐切成长方形薄片,在放了葱花的热油里煎,外焦里嫩之时放上酱油与盐,盛在白瓷盘里,香嫩可口,无论冬夏都是令人眷恋的美味。
人生百味,食物之味只是其中一味。同样美味的萝卜汤,小孩子喝下去,心里想的是明天的春游;老先生喝下去,思念的是早逝的爱人。日剧《深夜食堂》是一部美食深夜剧,简单的剧情,简单的饭食,不知感动了多少观众。这是一家隐于小巷的小店,營业时间是夜里12点至早上7点,被食客们称为“深夜食堂”。菜单上只有猪肉饭,其他的菜,只要老板会做,就一定会做给顾客吃。寒冷的深夜,每一位进店的食客都带着风,带着点菜的心愿,也带来了一份只属于自己的心情。爱吃章鱼香肠的黑社会头目,心里挂念的是中学时代经常给自己做章鱼香肠的初恋,去医院探望生病的她,又不敢暴露自己的职业,心中五味杂陈;以挑剔闻名的美食家,被一碗朴素的黄油拌饭勾起了对姐姐的回忆,之后再次见到已是流浪歌手的旧友,心中百感交集……芋头煮墨鱼缓缓上升的香气里,氤氲着你的爱情与我的初恋,他的故土与她的山河。
味道与回忆之间的联系,总是能轻巧自如地穿梭于捕梦网,在某一瞬绽放。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曾提到,在许多年里,他对曾度过一段童年时代的贡布雷镇的记忆是那么贫乏。一个下午,一份名为小玛德莱娜的点心的滋味就把他带回到了过去。随后,他写道:“香味是不由自主的记忆的隐身处……如果对一种香味的辨认,比其他任何回忆更有可能给予人安慰的话,这可能是由于它深度地麻醉了人的时间意识……一种气味可能把岁月淹没在它让人回想的滋味里。”
嗅觉与味觉类似,都是解锁一段记忆的钥匙。每当我与我的室友在上课路上路过新民路与紫荆路的交叉口时,她总会谈起她的高中时代,因为那附近种了许多丁香花,正如她的高中母校。花香馥郁,往昔的岁月如电影胶片一般一幕幕地在脑海中回放。回不去的往日时光,却被味道裹挟,伫立于银河中,等待着我们的造访。
从华盛顿归来时,收到了友人从法国帮我带回来的香水“满世界的绿”,一个只在法国部分地区销售的小众品牌,简单的包装,毫不花哨的瓶子。某天翻阅香评书时,看到了著名香评者塔妮亚·桑切茨的评语:“我小时候居住的屋后种着一棵柠檬树,我常常捡起它的落叶用手指揉搓,有一种简单可爱的气味。”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想到了儿时窗外的那一丛冬青。小时候,我时常采了冬青叶子,穿在吃冰糖葫芦剩下的木棍上,把奶奶放在缝纫机小抽屉里的粉笔偷偷磨成粉,撒在叶子上,假装一边烤羊肉串一边撒孜然。当我打开这瓶香水时,我确信我闻到的就是那时房间里时常弥漫着的冬青叶的味道。无数个黄昏,我把自制的“羊肉串”放在窗台上,打开窗户,想象着有位路过的少年朝我微笑。时光流转,童心已然不在,唯有这味道留在记忆中,仿佛雨后铃兰落下的一串水滴,在心田叮叮咚咚地雀跃。
味道是一门艺术,在舌尖上,在空气里,也在生命中。善烹调者,调味道于庖厨;善调香者,蕴味道于方寸;而人生之味,无须刻意修炼,人皆有之,人皆能品。无论是浮世清欢,还是细水长流,总能端坐磐石上,醉倒落花前。当清晨的雪落在你微颤的眼睫,浮云散去,晨曦曈昽。旧的味道正在发酵,新的味道正在萌芽。你,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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