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再渴望,就回归日常
儿时生长在乡野,目之所及,尽是山林田野,乡亲口中所谓的繁华之地,也不过是半小时山路就能抵达的小县城。对外面世界天马行空的想象,只能通过小小的出口得到释放:语文课本里,过期杂志里,挂历的西洋图案里,笨重的黑白电视机放的台剧港剧里。对世界的探索欲和好奇心,就在这闭塞的环境中给催生出来了。16岁,我郑重地在同学们送的生日礼物许愿瓶里,写下一行小字:18岁一定要独自去远方旅行。
19岁,我在陌生海滨城市的大学里,偶然看到一则到印度做志愿者的招募信息,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父母在电话里一遍遍说着他们的担忧与恐惧,我却像田地里的倔牛,一股脑地只朝着一个方向猛冲,不顾一切。在飞驰的高速路上,我想象着在旅行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遭遇,内心依然欣喜不已,一种呼之欲出的畅快感,包裹着我。如今想来,那真是疯狂的年纪。
在印度的40天,每一天都像在上演不同的剧目:去孤儿院看孩子;偶遇中国大叔;去基督大学女子大学上课,因为穿裙子被学校保安赶回家;在印度老师家,穿着纱丽度过了一个传统的印度之夜;目睹了美得让人窒息的迈索尔宫殿夜景;也曾遭遇宗教冲突,惶惶不安地过了几天……在印度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惊喜,不断修正我对这个陌生国度的认知。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第一次坐着飞机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此后,远方成了我的瘾,我迷恋上了旅行。每一个寒暑假到来之前,我都迫不及待地做好旅行计划。我变换着体验每一种穷游的方式:去北上广实习,去苏杭做客栈义工,去云南搭车旅行,去台湾做实习记者,去厦门当沙发客……一点一点,这个世界徐徐铺展在我面前,许多陌生人来了又去了,许多风景在眼前闪亮又暗淡,我笑着,跑着,哭着,惊叹着,也偶尔孤独着。
那一年,怀着许久的期待,春节还未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到苏州,做一家青旅的主播义工。此前整整半年,一想到写作、旅行、电台,这一切有可能同时进行时,内心无比快乐。但现实是,在苏州的半个多月,我看到了青旅老板的圆滑世故,为提高青旅排名不惜使用弄虚作假的各种手段。为追逐利益而凸显的丑陋,带给我内心无尽的寒凉。
在不断的冲突和接纳里,在不断的相遇和离别中,我逐渐了然,这个世界的美与丑,是那么稀松平常,又那么趣味盎然。远方的人们也有着人性的种种弱点,陌生的风景有一天也会成为日常忽略的背景。而触手可及的日常,也埋藏着诗意的时刻,再平凡的个体,也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最难以抵达的远方,其实是自己的内心。若内心不舒展,到何处都一样皱皱巴巴。
年初时,曾写下每个月一次小旅行的计划,如今却只是踏足了周边小城。忽然发觉,我不再渴望远方了。反观我的生活,植物、现代舞、电台、写作、阅读、爱情,每一样事物都如同一场旅行,深入其中都有它的乐趣。
在跳完現代舞归来的夜路上,在骑着自行车奔向录音间的途中,在林间散步的缓慢节奏里,内心总奔涌着一股清澈的溪流。在这些平凡生活里闪亮的时刻,我常自顾自地唱起歌来。沉迷过对于“远方”的瘾,我终于发现,最美的远方,是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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