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其实是一条河
书店其实是一条河,一条汹涌的河。久不看书的人,就好似旱鸭子,在河边看着滚滚的河水就停住了脚步。即便稍不留神,一脚踏空,进了书店也好似猝不及防落进河中,那河水浩荡,劈头盖脸,满墙满架的书,一下子叫人晕头转向,无法呼吸。会水的人,却是那河水的旧友。山河故人,草木知音,那些书名,那些人物,都如此熟稔。河水轻轻漫过身体,你便是躺在一汪碧水之上,仰头青天白云,低头微风细雨,俱是相识之物——会水之人,识得水性,那满墙满架的书,许多其实你早已翻阅过,或深入探究过,或深夜摩挲过,或朝夕相对过。它们占有了你的时间,成为你记忆的一部分,你们彼此熟识,关系早已发生。
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出现在你的眼前;那本书在你的书房有一本,或你的沙发上也有一本,那一本,已然携带着你的情绪与记忆,还有指纹。而现在,同样的一本,崭新地矗立在书架上,你见到,你伸出手去,像是与老情人又初相识,又再牵手,亲切极了。取下来,摩挲一下,那逝去的旧日时光,就都回来了。
是啊,熟人了呢,而且都在呢。这是一场熟人的聚会。你不会拘束。你行走四处,悠然自得,如鱼得水,如筝得风,如一个微笑得到另一个微笑。这多好啊,如沐春风就是这样的,心像茶叶一样舒展开来。
一条河是流动的,书也是流动的。有的书来了,有的书走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书。大多数的书,经不起时间之水的冲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少数几本书,像那鹅卵石,在波浪中沉淀下来,管你大浪滔天,它兀自隐然世外,成为一条河的镇店之宝。然而,你要相当熟悉水性——那些宝贝才会在你眼前浮现。
这样说起来,书店其实也分两种,一种是读书人的书店,一种是不读书人的书店。不读书人的书店,虽名曰书店,其实也如菜场一般。黄瓜土豆,生猛海鲜,猪肉洋葱,酱菜豆腐,混杂一处,声嘶力竭,即便引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那也只是菜场而已。倘若是读书人的书店,又如何?读书人的书店,人虽多,安静得很,书虽多,各就其位。海鲜不会与酱瓜在一起,猪肉更不会和土豆在一起。书的陈列,最是要紧,把《寻路中国》安置在旅行类书中,把《乌克兰拖拉机简史》穿插在农技书堆,就好像有人在游泳池里搓澡,颇令人不快。我在许多个县城的新华书店,就常见这样的场景,一半教辅书,一半青春文学,至于别的书,都草率极了,胡乱码放。我在这样的书店就待不住,往往夺路而逃。
许多人到了书店,第一件事并不是看书,而是自拍,然后发到朋友圈。窃以为,那是条兴风作浪的流沙河。又一次,在某小城慕名去到一家独立书店,店并不大,木头架子顶天立地,四壁皆书也,中间有两张长窄桌,许多人安静地坐在那里读书,书页翻动如春蚕进食,沙沙有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便以为,这是一条涓涓山溪,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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