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拐杖
一大早,我到寺院去接父亲。前些天,父亲说他想回家一趟,让我星期天去接。我知道父亲自年前那场大病后,身体一直很虚弱,走路也是颤颤巍巍,如风中的蜡烛。
在网上给父亲买了根拐杖,铝合金那种,一节一节的,可以伸缩,而且在手把上有按扭开关,晚上走夜路时能当手电照亮。父亲很喜欢,走路时手不离拐杖,可我们看着父亲拄着拐杖走路的身影,那个叫风烛残年的词就钻进我暗然的心地。父亲老了,真的老了。
清晨的天气还不错,有点凉爽,太阳也躲在云层里迟迟不肯露面。走上山顶,远远就看到父亲那熟悉瘦瘦的身影,拄着拐杖站在房间门口的走廊上向我这边张望。我知道父亲并不是急着要回家,而是知道我今天要去,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宝贝在视线中一点点走近。
眼里酸酸的,有泪要涌出,我闭闭眼,装出一个很夸张的笑容,加快了脚步。
寺院的生活比较清苦,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些简单的家具外最显眼的就是墙上高高挂着佛像。看着父亲那越发清瘦的脸,我涩涩地找不出合适的话,只能千篇一律地问些同样的问题:“胃口好不好?身体感觉怎么样?”
每次父亲的回答也是一样的:“很好啦,还可以啦。”
但我知道父亲这人感觉不好也会说好,因为他怕我们担心怕我们分心。整理好回家的行装,天空却开始稀稀拉拉下起雨来,让父亲在雨中拄着拐杖走下二百级的石阶还是不放心,只好坐下,想等雨停了再走。
静默中,檐前沥沥的雨声,倚在墙角的拐杖,让我遥远的记忆在沉沉的凝望中苏醒。
从小父亲最疼我,印象很深的是晚饭后父亲会经常带着我去散步。牵着父亲的手,走没几步就假装肚子痛抱着父亲的大腿赖在地上撒娇要父亲抱,那时我也上了小学,父亲抱着自是有点累,抱几步就只好背着走,偎在父亲的肩头,一口一个‘好爸爸,最爱爸爸’拍得父亲只有呵呵笑的份,估计我这马屁功从小就无师自通。
当遇到熟人,父亲只好把我的身子往上耸耸,解嘲地说:“唉,我这个小女儿呀——-”语调里满是爱意。我就更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幸福甜蜜得一塌糊涂。当然,如果被母亲看到,肯定是趁她还没责备就一溜烟下来,牵着父亲的衣襟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等着挨训。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父亲不就是我的拐杖吗?
忽然间就想起儿子问我的脑筋急转弯:小时四只脚,大时两只脚,老了三只脚,是什么?我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哧哧笑着回答儿子:人!人啊,这还要来考妈妈?
儿子一脸失望: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我更得意地笑:因为我是妈妈呀,妈妈有什么不知道的?
停下敲键盘的手,细细想,人从生下来到老去,这一生中并不只是老时才无奈拄起了拐杖,小时父母是你的拐杖,大时信念坚持是你的拐杖啊。
雨一直下着,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这样坐着等也不是办法,父亲说走吧,不要紧,走慢点就行了。
看看这雨越来越大,也只能听父亲的意思。撑着雨伞挽起父亲的胳膊,一步步小心地在雨中下山。高高的水泥石阶在大雨的漂泊中有点光滑,那雨又是毫不怜惜地借着风吹进伞下牵扶着的两个人。
父亲走得很慢,走一步停一下,看着我有点被雨打湿的裙子,很是歉意:“宝宝,你看裙子都湿了,要不你先走,我自己会走下来的,你放心好了,”
“老爸,你说的什么话,”我把伞往父亲那边靠了靠,“小时候我是依着你走的,现在我大了,你就依着我走好了。让我也做你的拐杖。”
父亲没领会我说的含义,拿着拐杖敲敲石阶,“呵,你看,我不是有拐杖嘛。”
酸涩的液体又开始没来由地盈满我的眼眶。如果人不会长大不会老去那该多好。
风雨中,几十年的光景一晃就过去了,那个黄毛丫头也已近中年,父亲也老了。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在叮咛和牵扶中发展,有时绚烂,有时沉静,但无一例外都在慢慢往星辰走去,像一朵流着生命汁液的马蹄兰。
生命中,我能听到拐杖敲着石阶路面的“跺跺”声,在幽静的小径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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