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后的田野
农人们歇息去了,只有田野还留在这里。这是收割后的田野。那些成熟的庄稼呢?走了,被农人们运到称之为家的地方。连同收割它们的铁器,刀剑般在鞘中小憩。也有一些破损的木具,它们已成为田野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这里。收获一走,所有浸润着烟火味的声音也跟着走了。只有小沟里的水仍像平常一样汩汩,格外单纯,清晰可闻,这是田野的呼吸,演员一样卸妆后的田野,它有机会倾听自己了,它感觉到了。
该走的都走后,有一个工于心计的人来过。他是个喂鸭人。收割后的田野,总会漏下一些谷粒,这是免费的晚餐。鸭子们一改平常的文静,你追我赶,旁若无人,只有吞咽谷粒感到困难时,才会见其抬起头,长嘴不停地咂吧。鸭子们的收割远比农人的收割精细,个别心怀羞愧的,在田野的某处留下鸭蛋:白而沉,权当收条吧。
一条水蛇在田野中孤零零地穿行,始终找不到掩护。它终于放弃了以农作物作庇护的念头,停在田野的一隅,回忆曾经可靠的洞穴。这是田野唯一的隐私。湖区蛇不多,相对多点的水蛇都没有毒。不过,小孩子少见多怪,还是怕的。也有极少数的女人怕,多半是些漂亮点的,也许并不是真怕,不过是撒娇。于是这些女人被男人比作水蛇,轻咬一口,没有毒,却有伤害。
对农人收割最满意的是青蛙。它们之间失去联系很久了,相互埋怨忘恩负义,稻谷走了以后,它们才发现并没有相隔多远,老朋友见面,蛙声齐奏。它们忘了一些食粮——依托庄稼的虫子也没了着落,只有当庄稼再次茂盛起来时,这些益虫才感受到田野空荡荡的隐忧。缺少记忆和盘算真好,这会让你常常处在喜悦中。
借着月光我来到这里,像多年以前,我为田野愤愤不平。这里已一无所有,只有一些傻头傻脑的稻桩是给田野的回报。明天,后天,也许更晚一点,当农人们从沉醉中醒来,他们会想到下个季节的收获。又要下犁了!也有一些稻桩很执拗,尽管你把它们连根拔起,但它们仍企图追赶谷粒和稻草的风光,仍然不愿掩盖自己。小时候,我经常干着这样的活计,扶着一根细竹棍踩稻桩,常常一脚下去踩空踩滑,满身泥水。现在这些活计离我远了,我将自己种上许多文字,被他人一一收割,我常常为自己的贫穷而愤愤不平,我想起田野要将那些执拗的稻桩一一消化,感慨万千,我什么时候能像田野一样大度而无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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